眼淚早已模糊了杜泠靜的視線。
男人亦痛苦地抿唇盯著她。
他突然問了一句。
「你可還能想起,我究竟是誰?」
杜泠靜眼睛酸痛到難耐,外間的風闖進來,吹散了房中的竹香。
她早已想起他是誰了。
她說出了他那時的名字。
「史公子。」
陸慎如見她全想了起來,更是笑了。
痛意不知是從肩後,還是從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
那個他再也不想提及的過去,他此刻他無所謂了,他直接說了出來。
「對,史公子。」
他微頓,「就是那個被你厭棄不已的史公子。」
他就是那個九年前的史公子,是那個悶在勉樓的隔層里默默養傷的少年,那個被她討厭到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的,被她攆走的人!
眸光被掩在水光下顫動,他徹底看住她的眼睛。
杜泠靜捂住了抖動的唇,她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袖,但她沒能拉住。
而他開了口。
「你可還記得,那時蔣竹修,還不是你的未婚夫。」
他忽然提了嗓音。
「而岳父最初為你選定的夫婿,是我陸慎如!」
他深深閉了眼睛,倏又睜開。
「但你眼裡只有他,從未看見過我。而你為了他,趕我走!」
第84章
殷佑二年, 九年前。
夏蟬從春末便開始吱吱齊鳴,無論家中的僕從怎麼粘,勉樓附近的高樹上, 那些蔥鬱的遮天蔽日的樹葉里,仿佛生出另一個熙熙攘攘的世間, 隨著夏日迫近, 鳴蟬只見多,不見少。
青州杜家的僕從們連著挑竹竿粘了好些日不見效,父親便道罷了,「心靜則涼, 吵雜也是一個道理。」
他又問杜泠靜,「我兒可覺得吵得心煩?」
杜泠靜還算坐得住, 她並不覺得太吵,卻覺得身邊少了一人,日子空空無趣,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偏偏她眼睛自幼不好, 多看幾本書, 父親就讓她停下不許再看, 天一熱,連進勉樓看書的讀書人都少了。
她同父親淺提了兩句夏日的無趣, 父親卻笑道,「無事賽神仙, 我兒才剛及笄,時間大把, 難懂著閒散無趣的妙處,卻不知世間刀尖奔命的人,想要這份安逸閒散都是肖想。」
她覺得父親說得對, 卻不曾試想,父親說得其實確有其人,正是偷偷藏在了勉樓的隔層里,滿身是傷、險些喪命的人。
此事她一直不曉得,直到書樓里進了一隻難搞的耗子,完全不知書中聖賢如神明,到處亂啃,她無暇再閒散無聊,開始帶著阮恭秋霖他們,到處在樓里捉耗子。
就在一日,她追著耗子,誤打誤撞地闖進了隔層里。
那日她沒捉到耗子,卻在昏暗中,意外捉到了一個人。
她嚇到神魂俱飛,沒敢等人開口,就跑出了勉樓。恰父親正往勉樓里來,遇見她面色發白地跑出勉樓,趕忙攔了她。
「我兒這是怎麼了?」
「爹!勉樓竟有隔層,隔層里還藏有人……」
只是還沒說完,父親連忙給她比了個小聲的手勢,她恍惚,卻見父親笑道。
「爹知道了,他本就是爹讓他藏進去的,靜娘萬萬不可說破,此事萬不可讓別人知道。」
父親簡單跟她說了兩句,說那人是因被人追殺,又受了重傷,才藏身到了勉樓里,但他不是壞人,祖上與杜家亦有淵源,所以留他在此。
關於他的事,似乎事關隱秘,父親並不多言,只道他姓史,接著又問了她方才闖入隔層的情形,聽說她還拍了人家一下,不禁道。
「不知有沒有打到他傷處,那隔層悶熱,他藏在那處養傷也是不易。」
杜泠靜把這話聽進去了,心裡甚是尷尬,不時返回了樓上,隔著牆板,輕聲跟他道了歉。
「抱歉,把你當作勉樓里啃書的耗子了……」
她問去,隱隱聽見他似乎極輕地笑了一聲,才道。
「無妨。」
她心想他是不是在笑她,更窘迫幾分。
「那我方才有沒有碰到你傷處?」
他沒說有也沒說沒有,嗓音溫和,「別擔心。」
這四句之外,他們沒再說旁的話了,不過她因此事尷尬,好幾日沒來勉樓,等想起那隻到處啃書的大耗子,再去勉樓里找的時候,卻發現那隻煩人的耗子早就不見了……
夏日終是在遮天蔽日的蟬鳴聲中到來。
她知道了他在隔層里養傷,沒敢再去打擾,而他傷勢很重,天越熱他養傷越是艱難,亦沒有什麼動靜。
阮恭的父親阮大管事從鄉下田莊裡,領來了一對識得幾個字的龍鳳胎,到她身邊伺候。兩人道是端陽節的生辰,她便做主取了名,哥哥喚作菖蒲,妹妹名叫艾葉。
妹妹艾葉做事認真細緻不苟言笑,但哥哥菖蒲卻是個不消停的,到了勉樓沒多久,就同附近莊子裡的人熟絡了起來。
好巧不巧附近莊子裡在鬧鬼,全被他聽了去,又添油加醋地說到眾人面前。
他這麼一說,弄得她晚間要去勉樓,秋霖就拉著她怕兮兮地勸,「姑娘別去了吧,勉樓晚間無人,滿樓都是些古書舊書,萬一書里藏著鬼……」
她說著都打寒噤,杜泠靜也不免被她擾亂,心下惻惻,可總不能以後晚上都不去勉樓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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