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男身邊圍著同行的群演,以及拍攝組的工作人員,鄙夷的視線從四方襲來,議論聲、嘲諷聲、罵聲將他包裹。
宣楚靠在窗邊,摟著小聲啜泣的何亦函,腦子裡儘是姜煙嶼抱著洛清霖上車前,提前離開時說的話。
「他的母親要是也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
宣楚揚起頭。空中的月亮圓而明亮,無雲能遮蓋住它亮堂的光,月光現在正灑在她的臉上,灑在這片灌木叢上。
但她知道,這世上還有許多灌木叢從未被月光照耀。
第22章
嗒...嗒...嗒......
廁所里,生了鏽斑的水龍頭關著閥,但依然有水滴從水管中滴下,掉落在地,濺開,四散。
客廳外,鑰匙進鎖,門外的人扭動門鎖,中途卡了好幾次才將陳舊的鐵門打開。
洛清霖的意識飄在空中,他知道自己又在做夢,做那個夢到過無數次的夢。
他看著剃著寸頭的自己從門外走進,身上穿著市內最差初中的校服,衣服上印有斑駁的血漬和腳印。
少年喊了一句「媽,我回來了」,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得到回應。空氣中的鐵鏽味濃郁,少年心下一緊,放下書包,循著水聲一路走到洗手間。
洛清霖想叫少年別進去,但他無能為力,只能靜靜等著既定過去重現。
因為處在變聲期,少年的驚叫喑啞低沉,像是破了洞的喇叭,他慌裡慌張跑回客廳,用座機撥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聯繫舅舅。
一切像是走馬觀花,無數畫面快速閃回。
母親被割得沒一塊好肉的腕,濕潤如海草般的長髮,無血色的唇,醫院,太平間,火葬,戶籍註銷,空無一人的家,母親臥室抽屜里寫滿自我厭棄的日記......
說話聲吵鬧,炸得洛清霖腦子疼。
那個男人說:「她是自願的,我可沒強迫她。」
男人的妻子說:「你媽媽就是個勾引人的表子,死了才好。」
喬警官說:「日記不是證據,節哀順變。」
舅舅說:「如果你不和人打架,早點回家,就不會錯過黃金搶救時間。」
......
每一夜,母親的聲音都會入夢,在他夢裡念著日記里最常寫的話,「想死,想死,想死。」
終有一天,少年再也忍受不了,偷偷揣著砍刀,一路尾隨男人至樓梯間。在刀尖離男人的腿間還有一厘之時,他被警察撲到在地。
刀脫了手,哐啷一聲掉在地上,他伏在地上用力掙扎,像是泥沼里任人宰割的螻蟻。
派出所里,喬警官說:「你忘了你母親寫在日記本第一頁的話了?」
【永遠向善,追逐光明。】
少年苦笑著想,他怎麼會不記得?可是向善的人割了腕,永遠失去生命,靈魂支離破碎;而作惡的人卻依舊活著,家庭美滿,人生幸福。
少年雙手蒙著頭,崩潰地喊叫,反駁警官試圖勸說他的每一句話,直到舅舅匆匆趕來,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那個男人裝作大度地不追究,要放他一馬,他走出警局,不顧舅舅的阻擋,惡狠狠威脅說讓男人以後走夜路小心。
少年將連帽衫的帽子拉至頭頂,遊走在處處是污垢的破舊樓宇間,他在心裡盤算著下一次行兇,決心下次一定要一擊致命,割掉那個男人的作案工具。
咚!
咚!咚!
路過一棟危樓時,黑暗樓道里傳來的聲響讓少年停住了腳步,他警惕地朝里望去。樓道里黑漆漆的,像是深不可測的黑洞,室外所有的光亮都照不進去。
那時的少年不知道,如果他無視聲響繼續向前走,他會在陽光下走到萬劫不復,一頭扎進深淵;但洛清霖知道,少年轉過了身,雖然走向了無光的樓道,但卻走向了光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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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上午八點。
一睜開眼,洛清霖眼前不是預想中的天花板,而是一雙勾人魂魄的狐狸眼。
姜煙嶼正盯著他一動不動,時不時輕眨眼皮,連帶著修長的眼睫毛一同飛舞。
洛清霖喉頭微哽,舔了舔乾燥的唇,略感侷促,「......怎麼了?」
「你記不記得,」姜煙嶼湊近問,「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洛清霖不自在地將上身往後仰,頭緊緊貼在枕頭上,「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