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游繞了一圈,背對大家問:「小謝喜歡吃甜品嗎?巧克力?」
味覺是一種特殊的品味。不同于欣賞畫作或是閱讀小說,喜歡或討厭吃一樣東西好像講不出理由,也與廚師的意圖無關。
硬要說的話,味覺更像是一種音樂品味。
謝可頌對甜食十分挑剔,不樂意輕易嘗試,但他喜歡展游挑的唱片,於是回答:「吃的。」
展游切下一片甘納許巧克力淋面蛋糕端到謝可頌面前。
謝可頌抓起叉子,切下蛋糕,伴一片歌詞放進嘴裡咀嚼。令人臉紅心跳的美味。他擱下餐具,認錯般坦白:「其實我可以喝酒。」
展游就把香檳推到謝可頌手邊。
「我不是故意隱瞞的。」謝可頌說。
「嗯,我知道。」展遊說。
蛋糕美酒,謝可頌看起來才像今晚的贏家。
「小謝喜歡喝什麼?我這……」酒保問,「哦,你下次什麼時候來?」
一個謝可頌沒想到過的問題。他愣了愣,回:「下次不加班的時候吧。」
酒保和花襯衫不約而同扭頭望向展游,看得展游一頭霧水。
「小謝又不歸我管。」展遊說。
「叮咚!」微信提示音。
三雙眼睛盯過來,謝可頌怔了怔,如夢初醒,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現在是下午六點三十一分,莫總終於回了消息,兩條59秒的微信語音。
謝可頌走到一邊,戴上耳機。
「我剛剛下飛機,才看到消息……早上說的那件事情,上面也沒有繼續push的意思了,我們執行也不著急啊,不著急。
……我先定個基調,要做精品的東西,要高級,但是得注意周期,成本也要控一下。
……策劃草稿等我明天回辦公室再看吧。不好意思小謝,耽誤你時間了,你趕緊撤吧。」
不算什麼新鮮事,謝可頌打字回「好的」,摘下耳機,把筆記本電腦塞進包里。
「要走了嗎?」展游探頭問,「我們等會兒準備去樓下玩。」
謝可頌回望過去,桌上的甜品殘骸已經被收拾乾淨,一切恢復如初。他點點頭,腦袋格外清醒:「嗯,我先下班了。」
大門合上,把此起彼伏的「拜拜,小謝」隔斷在後。
電梯從49樓到1樓需要兩分鐘,謝可頌從高空直直降落,耳膜略略發脹。他吞咽一口,口腔中還有巧克力的味道。
他在腦海中模擬即將發生的事情:出公司之後往右走,跨過一座橋,差不多十分鐘後右轉,進入小區。吃飯,洗澡,躺在床上玩手機,昏昏沉沉入眠。
每天都如此,身體上了發條般自己動起來。
謝可頌下電梯,過閘機,走出大樓。自動玻璃門開,一陣熱風卷過,樹葉簌簌,帶得謝可頌額前劉海亂飛。
謝可頌被風颳得眯起雙眼,再次睜開,不期然間捕捉到一絲光。
他的腳步停下了。
天還亮著。
黃昏與黑夜的交界時分,雲層中夾著最後一線日光。
下一瞬間,城市的喧囂撲面而來。蘇州河暗金翻湧,晾在路邊的衣服迎風飄揚,汽車公交堵成一條長龍。
明明下班了,天卻還亮著。
巨大而莫名的情感從內心深處迸發而出,謝可頌緊了緊拳頭,指尖扣進掌心,他感受到了疼痛,還有一種生活的真實。
他站在原地,仰著脖子,眼睜睜地看黑夜一刻一刻壓近,像一隻巨大的手把他兜頭蒙住。然後白天的氣味消失了,他回過頭,yth辦公樓燈火通明。
整整十層。
那裡又有什麼呢。
幾乎不曾思考,謝可頌像一隻趨光的飛蛾,義無反顧地反身回到辦公大樓。
他進電梯,不知目的地在何處,一層層找,在幾百人中搜尋熟悉的影子。最終,47層,耳朵代替眼睛,謝可頌追著一首他曾經單曲循環過許久的歌,進入舞廳。
搖擺的布魯斯音樂,頭頂燈球射出奇妙而絢爛的色彩。
許多人擁進舞池,跳那種簡單刻板的兒童轉圈圈交誼舞,跳今夜無限漫長,跳自己終於屬於自己,跳白天不再到來。
展游也在其中。他穿著一件白T恤蹦恰恰,沒有舞伴,樂在其中。
酒保坐在沙發上跟一個女人聊天,花襯衫坐在樂團里演奏薩克斯。
謝可頌從他們身前走過,鑽進人堆,攥住展游的胳膊,問他:「一起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