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把頭埋得更低,肩膀聳動,忍不住低聲流淚。
按照往日陸鳴在軍中整頓紀律時的嚴厲,親衛今日的軟弱舉動必將受罰,可這次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纏緊了手腕上的紗布後走出帳外。昨天還偶有歡笑聲的揚州城只剩下一雙雙麻木、恐懼的眼睛,他們的士兵帶著傷,拖著疲憊的身體,準備迎擊即將到來的最終之戰。
若是敗了,整個揚州城的生靈都會被屠殺盡,城內每一個人,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高貴的公主,都會在城內揮灑儘自己的鮮血和尊嚴。
只因四個時辰前,呼延白派人來傳——若是執意抵抗,漠北進城後必會屠城,若是此時放棄抵抗,漠北會放過城內的百姓。
可笑!
陸鳴當即撕碎了那張信紙,連同信紙上呼延白勝券在握的自信也一同撕碎。
放過百姓?一輪又一輪搜刮、凌辱也能叫放過嗎?他父親與漠北周旋數年,親眼看過無數次漠北勝利後是如何掠奪燒殺的,他怎能輕信?
「你先下去吧。」陸鳴揮了揮手,叫親衛先去點兵,將還有一戰之力的士兵先統計出來重新列隊。
眼前,是一隊受傷嚴重的士兵,他們渾身裹著紗布,卻還是抑制不住汩汩流淌的鮮血。
那個好像是叫馬萍蘭的女人一直忙前忙後,用盡全力給已經因失血過多昏迷過去的士兵餵藥,初秋之夜,她急的汗浸透衣衫,身體不停發抖,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出奇的堅毅。她身側,走過熟悉的身影。
洛成玉顧不上和陸鳴說話,她也看見了陸鳴受傷的手腕和沾血的臉,但是她忙著給受傷更嚴重的人包紮,連一句說話的功夫也沒有。
陸鳴從沒見過如此堅毅的洛成玉,有些驚訝於她的臨陣不危,她甚至敢直接用手去碰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
陸鳴不知道,洛成玉甚至殺過一個人,她與洛成玉,已經錯過太多重要的時光。
「此戰,我會如約出手。」
平靜的聲音響起,江蟬握緊手間的劍。雖是對著陸鳴在說話,可他的視線卻和陸鳴一樣,落在了忙碌的洛成玉身上。
他眼裡有讚賞、欣慰、不舍……如此種種,他忽地閉了閉眼,再睜眼,一片凌厲的清明。
陸鳴聞言,心中壓著的一塊石頭似乎輕了些,也似乎壓的更重了些。若是能抵擋住漠北的鐵蹄,他又何須讓江蟬來冒這種險呢?雖然他並不喜歡江蟬,但是推他一個局外人來涉險,陸鳴終究心存愧疚,可他不能表現出來。
「多謝。」
儘管知道江蟬不需要他的道謝,但陸鳴還是忍不住,好像這樣做能減輕一點他心中的罪惡感。
身後,江蟬已經輕聲離開了。
沒有和洛成玉道別。
似有所感,洛成玉站起身,皺著眉頭看著被黑暗吞噬的背影。她心跳不知怎麼的,跳的很快,『咚咚咚』在她耳邊狂響。她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的月明寶玉,尋求著慰藉。
這塊玉又被她翻出來戴上了,儘管它不似從前晶瑩剔透,但是她希望這塊玉能給予她幸運與希望。
遠處,又有亮彈炸開,短暫地照亮城內。
洛成玉爬上城樓,看著列陣整齊的金吾衛肅殺以待,遠處,是黑壓壓一片似山傾倒的漠北大軍。
洛成玉看著漠北軍陣法變換,簡直要把陸鳴所帶領的金吾衛圍堵成死局。正當她揪心的時候,忽覺得金吾衛中有一人似乎很熟悉。
明明隔得遠,她根本看不真切,可是……洛成玉雙手扒住城牆,呼嘯的秋風把她的衣裙吹得颯颯作響,凌亂的頭髮快要把她的臉都淹沒了,但是她無暇顧忌。
那個人,似乎執著一把劍。
名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霎時天地變換,大風吹散了烏雲,籠罩在大地上的漆黑被驟然當初的明月清輝所驅散。一瞬間,那人到了漠北軍的中心,活靶子一般,將劍抵在了呼延白的脖子上。
一瞬間,一切都靜止了一樣。洛成玉從沒有覺得時間如此漫長,仿佛獲得了鷹眼一樣,她清晰地看見,一簇冷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人的後背,他一頓,卻沒有倒下,而是帶著呼延白從馬上摔下來,接著兩軍又混雜在一起,是誰又中箭、飛亂的又是誰的手臂、那滴淚又是誰流下的……?種種,洛成玉張著嘴,「不……不!」由細如蚊蠅的呢喃變成泣血的嘶吼。
「不!」
一口鮮血同這聲撕心裂肺的聲音湧出。
閉眼前,她看見一把劍,一把從主人手中滑落的劍。
江蟬是個愛劍如命的人,他說劍客唯一可以仰仗的,就是手中的劍。
洛成玉身體癱軟,順著城牆倒下。
耳邊的回聲如咒語迴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