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懷裡抱著假肢,霍爾幾乎認不出這是救出的那個人。臉上的灰泥擦淨了,露出白淨的皮膚。大而有神的眼睛,在周圍的髒污映襯下,清亮得動人心魄。他看起來像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不止因為稚嫩的五官,也因為脫力和疲憊壓不住的朝氣。
他的袖口垂落著,顯然醫生還沒來得及處理,這裡有太多比他緊急的傷員。
也許是習慣了痛,他雖然冒著汗,神智卻是清醒的。
「你還好嗎?」霍爾問。
青年抬起頭,明亮的黑色瞳仁望向他,像是認出他了:「謝謝。」
霍爾擺擺手,然後問出了他困惑已久的問題:「你怎麼會在這裡?」
青年說的是薩沃通用語,外形也像是東元人,應該是霍爾的同胞。軍隊顯然不會接受沒有左臂的人,所以他不是士兵,而聯邦外派到克尼亞的僑民,在過去幾年都回國了。
「我是SUN的戰地記者。」青年說。
霍爾深吸一口氣:「SUN讓殘障人士來前線?」
青年蹙起眉:「你不太了解假肢技術的發展,觸覺反饋系統已經很先進了,我們可以做很多精細的動作,比如剪指甲,打活結,甚至能當運動員。」
「我對假肢很了解。就算不影響活動,也不能這麼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一個殘障人士做戰地記者,已經夠離譜的了,居然還去倒塌的廢墟里救人?
霍爾看著他,忽然有種熟悉的既視感。「等等,」霍爾仔細觀察他的臉,「我是不是在哪個節目裡看見過你?」
大概是不常被人認出來,青年有些不好意思:「我本來是晚間新聞的政治記者,有時候會出鏡。我是上個月才被調來西線的。」
即使在官媒式微的新媒體時代,晚間新聞也是國內最知名的電視節目。從政治記者到戰地記者,聽起來像是一次發配。「你得罪了什麼人嗎?」
青年抿了抿嘴,這個稚氣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年輕了一點。「我自己主動要求來的,現在最大的政治事件不就是戰爭嗎?」
霍爾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往周圍看了看,問:「那個孩子呢?」
「一個護士接走了,七歲以下的孩子在另一個區接受治療。」青年說。
霍爾沉默片刻,微微壓低了聲音問:「你為什麼要救人?」
如果是其他時代,這個問題簡直不可理喻。在一個行將倒塌的房屋中,有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拯救這個生命不需要理由。
但他們在敵國的城市,他們剛剛往這個城市扔下了炸藥,摧毀了無數房屋,奪走了無數生命。而這又是因為,這裡的人也曾經往他們的城市扔下炸藥,摧毀房屋和生命。
青年微微驚詫了一瞬,很快又鎮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