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這問題可真是……他想了想,慎重地答道:「恕卑職是男兒身,實在沒法設身處地。」
「那假如,你有個女兒,你會把她嫁給這個男人嗎?」
「卑職萬萬不敢這樣想像。」葉星辭哪敢將自己代入聖上,那是悖逆。他雖年少,但常年生活在東宮,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有何不敢?其實,誰的女兒去出嫁都一樣。只要能帶著身份和陪嫁品,敦睦邦儀。」公主稍稍掀開帷簾,瞥一眼路旁團團簇簇、宛如雲霞的春花,輕輕丟出一句慨嘆:「春天好啊!可惜,春風自是人間客。」
她似乎睏乏了,尾音綿長。婢女識相地落下窗,葉星辭也很識趣地沒再開口,靜靜策馬跟隨。
他眺望前方蜿蜒的儀仗旌旗,又回望後方扈從的車馬。送親的隊伍像一條沉默的錦蛇,在土道上遊走。
共有二百多人,本來要用八百人,是公主念在大戰方歇、民生艱難,力求從簡。服侍左右的,僅僅帶了四個宮女和兩個太監。她心地純善,不願讓太多宮人背井離鄉,同她一樣受思鄉之苦。
巨額陪嫁已經先一步送往北昌,僅絲綢就有二十萬匹,還有駿馬和無數的瓷器、漆器、茶葉、糧米等等,禮單有一丈長,耗費國帑甚巨。而和親的主角,更是大齊的明珠,太子的胞妹,坊間傳聞傾國傾城的玉川公主。
這便是戰事失利,主動和談的結果。
公主傍身體己的嫁妝,就在身後的車隊。僅上等成色的赤金就有一萬兩,兼有奇珍異寶。這些,是公主在異國他鄉立足的底氣。
「葉內率。」前方逆著隊伍馳來一匹馬,馬上的禮部官員朝葉星辭拱了拱手,道:「盧侍郎向公主殿下問安。打前站的飛馬回報,義安縣已做好接駕準備,本府的知府、義安知縣和全縣官員正在郊外迎候。」
車裡傳來宮女的代答,嗓音脆生生的:「公主殿下叫他們回去呆著,晚上才到呢,別耽誤了公務。」
此番送公主遠嫁北昌,帶隊的是禮部侍郎、鴻臚寺卿和管理皇族事務的宗正寺少卿,負責防衛的則是皇城守備軍的崔統領。葉星辭和東宮內率府的四名屬下,只管貼身護衛公主。
他司職左內率,六品的武官。父親是大將軍,他自己又有正五品上雲麾將軍的散階,所以相熟的人都叫他「葉小將軍」。其實,他從沒上過戰場。這次,他竭力向太子爭取到護送公主的差事,是頭一次出遠門。
上路一月有餘,新鮮感沖淡了對太子和家裡的思念。葉星辭拍拍身下的白馬,說句「辛苦了」,饒有興致地數著路旁一方方稻田。陽光打在水上,琉璃瓦似的明晃晃。
突然,路旁草叢一陣窸窸窣窣的抖動,斜刺里冒出個黑臉漢子!葉星辭的坐騎受驚,猛一擺頭,險些撞上公主的車駕。護衛在四周的屬下神色一凜,立即拍馬過來。
「幹什麼的!」葉星辭修眉緊蹙,厲聲喝問。
黑大漢收緊肩上的包袱,惡聲惡氣道:「打,打,打——」
打劫?葉星辭心頭一喜,這麼多天終於遇見劫匪了,該老子露臉了!他一踏馬鐙飛身下馬,寒芒乍現,槍出如龍!
明晃晃的槍尖,逼出了黑大漢餘下的話,結結巴巴:「打聽一下,李,李家莊怎,怎麼走?」顯然,他沒看出這是公主的鑾駕,誤以為是過路行商。
「不知道!」葉星辭怏怏地提槍上馬,叫對方去別處打聽。再敢驚擾公主,就一槍挑了他。黑臉漢子驚恐地跑了。
「葉小將軍,又怎麼了?」車裡傳出公主帶著睡意的詢問。
「一個問路的漢子,殿下不必多慮。」
「真想跟他換換,到他要去的地方走一走。」公主又嘆了口氣,最近她常嘆氣,「再有問路的,別趕走,命他跟隨,聊一聊鄉野異聞也能解悶兒。」
「是,殿下繼續休息吧。」危機解除得太快,甚至來不及施展一招一式的葉家槍法,葉星辭頗有點失落。都擺好護駕的姿勢了,結果只是問路的。
他暗自渴望發生一些不尋常又不大危險的事,讓他可以展露鋒芒。傳到父親耳中時,能被淡淡讚許一句:嗯,幹得不錯。
十七年裡,父親從沒誇過他,一次也沒有。
對此,娘安慰他:「誇過的,只是那是你還沒記事。」當時,他開心地問:「夸的什麼?」娘說:「呦呵,好小子,尿的真遠!」聽罷,他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