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冬天還可以脫了襖子,只穿著單薄裡衣劈柴和在雪地里逮捕野兔想讓她們不被凍著和果腹的謝紅葉;
是只知道萱草花是黃色的、可以熬湯、並經常會在野外歸來時的薅一大把的謝紅葉。她帶回來的花中往往參雜著和萱草花相似卻有毒的石蒜花,被指出時,她爽朗一笑,一邊點頭一邊說著「知道了」「知道了」的謝紅葉,那時候她的臉上也沒有出現過差點害了夥伴的愧疚或是迷茫。
……
那時的謝紅葉,朝氣,蓬勃,她的身上好像有無限的生命力。
可眼前這個幻覺里的人呢?她迷茫、愧疚、不知所措、脆弱,這是真正的謝紅葉所沒有的東西。
這樣的謝紅葉刺痛了苻成的眼睛,使她不得不閉上雙眼,她不想看見這樣的謝紅葉。
可她不想看見這樣的謝紅葉又能如何?曾經的謝紅葉,眼前的謝紅葉,都是真真切切的謝紅葉。
離開觀音山時,謝紅葉是蓬勃奮發的。
她臉上洋溢著遇神殺神的笑容,她的深情堅定,仿佛沒有人會阻攔她接下來要做的事。直到,直到直穿心口的那一把長/槍。
苻成在腦海中回憶著謝紅葉,又看著眼前的謝紅葉。她終是支撐不住,從柱子上滑了下來,癱坐在地。
紫藤花的毒氣好像沒有那麼濃郁了,眼前的謝紅葉卻從幻象中走了出來。
迷茫,愧疚,不知所措,脆弱。
視線下移,苻成這時候發現謝紅葉身上居然還穿著厚厚的襖子,要知道,往常的謝紅葉是可以在冬日裡只穿著裡衣劈柴的人,如今已經是春日,融融陽光。
她也才發現謝紅葉頭上參雜著的白髮,往常總是直挺著的腰板微微佝僂著,臉上的皺紋也沒了鋒利的兩端。
曾經看起來頂天立地、仿如一塊磐石樣擋在她們所有人面前的謝紅葉,怎麼變得如此……
苻成只覺得心口沉悶,張了張嘴,終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這讓她怎麼能接受?
怎麼能接受謝紅葉變老這一事實?
怎麼能接受,謝紅葉接下來打算要拋棄她們、離她們而去的事實?
圍堵在前廳的眾人面色沉重,儘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二人對峙的途中,隱隱中也能察覺情況的不對勁之處。
有人想要上前,卻被身側的人攔住了。
她們遠遠地看著這兩個人。
看見苻成這副模樣,謝紅葉反倒笑了起來,絲毫不在意她從未示人的一面已經被面前這個算是後輩的人瞧了去。
她蹲下身,伸手,替苻成將沒有垂到額前的一縷頭髮往後捋去,隨後嘆息道:「事情哪裡有那麼糟啊。」
「不要多想。」
這一剎那,苻成想到了當初她逃往觀音山後,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謝紅葉。謝紅葉那時才四十來歲,正是一個人的一生中最健壯的時候。
她一醒來,謝紅葉就端來了一碗藥,讓她服用。
那時候她才經歷了家破人亡,因而她已逃了出來,心中卻沒有存活之後的僥倖,反倒心如死灰。她那時並不知道觀音山上的每一株藥草都非常珍貴,她將看著礙眼的藥打翻在地,翻過身,躺了下去。
令她現在都覺得驚奇的是,謝紅葉當時並沒有惱怒。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謝紅葉又端來了一碗湯藥,這一次謝紅葉說服她喝下去,而是捏著她的鼻子,強行灌了進去,任憑她如何掙扎都擺脫不掉。
被迫咽下不想喝的東西,她很生氣。
謝紅葉才不管她生不生氣,而是將她用來遮擋顏面的頭髮盡數別到而後,隨後輕聲說:「事情哪有那麼糟啊。」
她鼻子一酸,這句話讓她想到了母親。
事情哪有這麼糟啊。
她已經不記得謝紅葉說這句話時,是什麼表情了。但聽了這句話之後,她不再心如死灰,並在觀音山上徹底留了下來。
她出身商戶,自幼衣食無憂,日常更有奴僕隨行左右。因而她到了這裡之後,不會梳頭,不會洗衣服,更別提那些耕種、打獵,這都是她以前只在書上看到的東西。
過去了這麼多年,該會的,不該會的,她全都知道。
時隔多年,苻成又一次聽見了謝紅葉的這句話。依稀間,苻成仿佛覺得謝紅葉的語氣和表情一直都沒有發生改變。
過去的謝紅葉和眼前的謝紅葉在眼前完全交疊,最後明明滅滅,沉沉浮浮,變成了眼前的樣子。
眼睛中的酸澀也按耐不住,爭先恐後奔涌而出。
謝紅葉要做什麼,或許剛剛苻成不明白,但在這個時候,被迫認清了事實之後,苻成又有什麼不明白的。
謝紅葉道:「多大人了,也不怕她們笑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