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我們沒能……」
第一次說的時候他們還能裝作沒聽見,但這一次他們無法再欺騙自己,不得不直面他們此時無家可歸的事實。
一股呼嘯著的風從遠處刮來,在每個人的身邊徜徉著,驅散了心頭熱意的同時,又帶著源源不斷地咒罵和痛嚎聲去往更遠的地方。
「鄉親們——」
在一片哭嚎聲里,先前跪地大哭的聲音充滿了仇恨:「我要去找朝廷駐軍報仇,哪個好漢敢跟我一同前去!」
「我!」
「我也去!殺了這些狗官!」
「還有我!」
「算我一個!」
「……」
有人怯聲道:「可他們是朝廷的人。」
有人反駁:「朝廷的人又如何?!我們都殺了縣令,身上已經有了罪名,再多一條罪名又如何?!」
九湘和謝紅葉完全沒指望著,他們在集體殺死了小小的縣令之後就會心甘情願地跟隨她們起事。
三歲小孩犯錯的時候都會本能地多拉幾個人下水,如此一來,本該加諸身上的責罰會減輕或是完全沒有,成年人就更懂得「罰不責眾」這個道理。
所以謝紅葉給他們準備的最後一份大禮是——
切斷他們與這個地方的最後一絲聯繫。
鎮子外的路面上空,飄著數不清的草木燒過的黑灰,謝紅葉和九湘快步走在路上,隨手將落在衣服上的一片飛灰彈走。
謝紅葉望著漫天的黑灰突然想起了什麼,「你覺得我心狠嗎?」
先是殺了朝廷親封的蕩寇中侍郎,在下山後又殺了一百多個在萬華觀前鬧事的人,鎮子上的縣令和衙役都是死於她的安排之下,被火點燃的五個村子裡有肯定有老弱病殘沒有及時跑出來,還有即將會死的朝廷駐軍。
從昨天到今天,謝紅葉的手心源源不斷地向地面上淌著血,她留下的每一個腳印都是血淋淋的。
九湘一時回答不上來。
王清莞的狠只是殺死了一直以來劫掠她才華的幾個人,定安長公主的狠也只是懲罰了對她不恭不敬、懷有外心的丈夫和兒子,還忽略了一些對她沒有利益的人的冤屈,而謝紅葉則與她們截然不同。
「拜他們所賜,你們大半輩子以來都無處可去,只能住在山上。如今你也只是在效仿他們當初的作為,讓他們也跟你一樣無家可歸。比起他們有意無意地擠兌,你的手段要比他們光明的多。」
「更何況,一個沒了女人就會亡了的村子,燒了就燒了。」
昨天夜裡那個老者所說的話一直印在九湘的腦海中,她只是告訴謝紅葉:「你沒有錯。」
「我也這麼以為。」
九湘的回答完完全全戳在了謝紅葉的心間,她揚唇冷笑:「我們觀音山上的姐妹們還沒找到可以安身的地方,他們憑什麼可以過著安詳的生活?我偏不如他們意。」
她還要他們做馬前卒,替她們劈出一塊可以棲身的天地來。
謝紅葉腳下生風,看起來像是才打到獵物的老虎一樣意氣風發。
「走!我等不急想要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了。」
九湘受到了這股情緒感染,也高聲應道:「好!」
已經到了傍晚,天色卻沒有暗下來的意思,只見西邊的山變成了火的海洋,將整片天空都燃成了紅色,像是在往人間淌著血。
朝廷駐軍和這些百姓們對峙在一片空地上,風聲從他們中間穿過,帶來了燒盡了的飛灰和鳥雀為了逃生而發出的鳴叫聲,就連房屋倒塌的噼里啪啦聲仿佛也近在耳邊。
管理朝廷駐軍的將軍皺著眉,他怎麼感覺這些人不大對勁,眉宇間存著逃難之人才有的戾氣,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百姓。
想到縣令命人傳過來的話,他的眼中划過瞭然之色,如果是土匪,那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他裝模作樣道:「聽說你們不僅去縣衙鬧事,威脅縣令,謀得好處,還跟這山上的土匪暗中勾結?」
與土匪勾結?這就是當官之人嗎?居然可以如此顛倒是非黑白,他們的作為比土匪更像土匪土匪!
有人質問:「就是你殺了我們上杜村的一百餘人,然後又放火燒山,毀了我們來年的生計,最終又一把火燒了所有村子,害的我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嗎?!」
殺了一百餘人?放火燒山?燒了所有村子?
將軍額間的眉頭攪在了一起,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們跟他廢什麼話!」
另有一道憤怒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他為了剿匪領賞,連被虜去山上的朝廷命官的生死都不顧,跟這種心狠手辣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