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政事堂的路上,呂夷簡腳步聽了下來,盯著手中的紙看了半晌,臉色平靜,但旁人還是看得出來,他的情緒有波動。眾人皆是好奇那張紙上,到底是什麼能讓權傾朝野的呂相都駐足不動?
呂夷簡又將紙推入王隨手中,道:「若是這些人爬上來了,便帶了一個壞頭,朝野皆知只要胡亂彈劾就能升官,數年之後,誰還肯實心任事?朝中袞袞諸公,都是要看實績的,這些人斷不能用。」
王隨嘆了口氣道:「京畿轉運使侯叔獻手底下原本有一人,治理汴水有大功,朝廷本想提拔一下的,可這人視察水情時,與幾名在河上賦詩的清流相遇,雙方發生爭執,那治河的人,落入水中,得了傷寒,重病而死。」
呂夷簡臉色波動了一下:「你說的這個人,仆認得,為了這件事情,侯大人還和本官爭論了許久,生氣去了河東。朝野有議,說本官氣走了他。」
王隨做了恍然之色:「原來如此,只可惜那能吏死了,而那些清流,卻仍然能鼓譟不停,就連呂相也背了黑鍋。」
呂夷簡摩挲著手掌,回到:「這單子到底從何而來,你確不確定是宮裡的意思?若真是宮裡的意思,吾等不尊奉,會落得什麼下場?」
王隨低著腦袋不說話,陪著呂夷簡走了一段路,方才道:「若是讓他們上位,呂相與下官今後的日子,更不好過。長痛不如短痛,陛下那邊……我就不信,難道陛下心中,就沒有一個有為之人,非得全都提拔這些人。」
呂夷簡不說話,實是心裡不願說話,天子心裡倒是有那麼一個人,可調他回來了,日子就會好過了麼?這群人只會搖唇鼓舌,那一位可是既有三寸不爛之舌,還有縱橫四海之才。
沉默了半晌,呂夷簡只好道:「若真是天子的意思,為臣者自然不好違拗,但也不可隨著天子的性子來。清流言官不是不能用,而是要斟酌著用。朝廷上為官之風氣,也不可不正,否則就會以惡生惡,子正,你掌管吏部,用人時當多多注意啊。」
說罷,呂夷簡快走了一步,便進了政事堂,留下王隨的滿頭霧水。呂夷簡這話,好像是說了什麼,可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琢磨了半天,王隨忽然想到,什么正風氣,這意思不就是,多提拔幾個上來,將這幾個清流的稀釋一下,這樣朝野上下就不會有「彈劾就能升官」這種歪心思麼?
王隨忽然想到,以毒攻毒怎麼樣?
比嘴炮,世上誰比得過陳初六,比實心任事,一個事功大宗也要比別人強。再者說來,陳初六這人,惹是生非,不走尋常之路,而那些清流又是吹毛求疵之輩,誰斗得過誰?
清流本是指的詞臣和御史,但在陳初六離開京師之後,這些年的清流,已經分化瓦解了。這些御史經過大裁撤之後,他們依附天子而生存,又都是新晉的進士,天子看誰不順眼,他們便群起彈劾誰。
到後來,這些御史行事越來越肆無忌憚,從天子看誰不順眼就彈劾誰,到他們看誰不順眼就彈劾誰。一次,張存在家中曬書,有鳥飛過掉了鳥糞,張存上書彈劾,朝野譏笑其為「彈鳥御史」。
呂夷簡是被彈劾得最多的人,但這彈劾對呂夷簡一點用也沒有,到現在呂夷簡依舊權傾朝野。但對手無實權的詞臣,這彈劾就有用了。
那些詞臣有被罷官的,有被降職的,有被外放的,就算彈劾沒用,也有受不了污衊的。這些詞臣被彈劾得懷疑人生,心說自己怎麼會有這麼一群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