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員外已死去多時。
匆匆趕來的管家拉著他往外面跑,可四處的大火堵截了他們的去路。梁安已經忘了年邁的管家是如何推開自己,他又是如何在熊熊烈火中找出一條去路。
最後,他跑到了靈犀廟前,被巷中的屍體絆倒,再也跑不動了。
母親病重時,他日日來靈犀廟中祈福,後來疫病來襲,靈犀廟中的香火更是裊裊不絕。可是祈禱的人愈來愈少,檀木的味道逐漸被令人作嘔的苦味與刺鼻的艾草味取代。直到有一日,廟中的鐘聲也再未響起。
他躲進山神像下的案幾里,從前天天立在神像肩頭的雀鳥早就逃了。梁安被滾滾濃煙燻得昏昏欲睡,他曾以為自己的命大抵也要結束在這裡。
可是他卻活了下來。
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庇護,還是他本就命不該絕。
只是今日之後,他再也不信神佛了。
火一直燒到第三天清晨才漸漸停歇,他走過街頭巷尾的斷壁殘垣,回到只剩下廢墟一片的梁宅,等來了那隻山雀。
再然後,山雀帶他逃出了松莊,逃去了南方。
之後的事情,便如同傳聞中的那般,拜散修,取長劍,名揚四海,隕落於天劫之下。
山雀與他一同修行,伴他左右。可少年時的那場烈火成了他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無數次午夜夢回,總能聽見鄰家阿妹撕心裂肺的哀嚎,街巷老嬤痛徹骨髓的呻吟,還有火光中依舊睥睨眾生的山神像。
某年遊歷時,途經故土,曾經熱鬧的小鎮冷寂陰森似鬼城,放眼望去皆是雨水與時間洗不去的焦黑。百里外的州府中留有一本縣誌,對松莊的記載不過寥寥數語——
「是歲丁酉夏,疫癘橫行,大火,死者眾。」
松莊數千人的悲歡離合,不過一句「大火,死者眾」。
他重新編撰出了一本《松莊鎮志》,但說起來,也不過是他的一些少年往事與那圍困城中的痛苦三月。待他死後,神魂散於天地,唯有一抹執念,融進松莊的一磚一瓦,長眠於這座破敗蕭索、飽經風霜的小鎮。
風聲哀慟,跳躍的火舌上仿佛生出了一張張幾欲吃人的可怖嘴臉。
喻凜從重華仙尊的記憶碎片掙扎出來,耳邊就是空靈幽怨的群鬼低語。
但這一回,他聽見了他們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