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什麼病?」
沈縛搖頭:「他身體一直很硬朗, 無病無痛,只是抵不過時間。」
「先是精神頭越來越差,後來散步的時候摔了一跤, 逐漸就不能動了。」
原來是這樣。
說不上什麼感覺,但好歹這位年輕時叱吒風雲的人, 晚年沒有像大多數老人那樣病入膏肓, 渾身插滿管子, 沒有失去應有的體面和尊嚴,林疏稍稍鬆了口氣,點了點頭。
司機發動車輛, 黑色的邁巴赫平穩運行,在不踩紅線的前提下將速度提到最高, 很快便遠離市區,駛上高速。
車內一片沉默,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辨。林疏透過他這邊的車窗觀察另一邊的男人, 沈縛接過幾個電話,正在手機上布置工作,本就冷漠鋒利的五官此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搭在膝上的手指一下下輕敲著,像是在沉思,壓迫感極強,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味道。
從小就是這樣,在視線中沒有林疏的時候,就會變成這樣。
沈縛應該是很難過的,畢竟是要與一路扶持他、參與他成長的親爺爺告別。某種程度上來說,除卻沈縛的媽媽,沈老爺子應該是世界上第二個開始關心沈縛死活的人。
林疏鼓了鼓腮,猶豫了片刻,悄悄挪動屁股坐了過去,用他的胳膊蹭了蹭沈縛的。
「不用怕見人,你平常就跟沈家人來往不多,不怎麼說話,到時候你跟著我就好。」
以為林疏擔心以失憶的狀態回沈家會惹麻煩,沈縛緩和神情,溫聲安撫道:「沒關係的。」
「哦……好的,謝謝。」被反過來安慰了,林疏彆扭地輕咳一聲,心軟了,把手伸了過去,「你可以給我暖手。」
「……好。」
沈縛一愣,而後錯開眼,嘴角無聲地勾起一點,從善如流地將手掌覆蓋上去。林疏假裝不經意地張開五指,讓男人卡進去,跟他十指相扣。
原本是好人好事,然而剛拉住手林疏就後悔了:沈縛的指節比他粗好多,嚴絲合縫地扣在一起簡直是對他指頭縫的嚴峻考驗!
手掌以一個輕微變形的姿態被人牢牢握住,像塞進了一隻大暖爐里,還可能要塞一路。林疏抿著唇忍了幾公里,終於忍不住抽了抽胳膊,道:「好了吧?」
「好像是熱了。」沈縛查看了一下他的手,「另一隻呢?」
「……我其實手不冷,就是想讓你高興一下。」
沈縛垂眸道:「還是有點難過的。」
林疏:「……」
沈縛接著道:「不過生離死別是常事,我已經習慣了。」
林疏:「………………」
然後就又多牽了十里路。
像是覺得這樣一言不發卻緊緊貼著的行為十分詭異,林疏沒話找話一樣,道:「我最開始主動跑去找你玩,就是覺得你很可憐。」
「因為那時候你家比我家氣派多了,房子大很多,傭人也多了不止一倍。我剛在電視上看見什麼漂亮珠寶,過不了幾天就會在你母親手邊出現。按理說過著那樣生活的你應該要比我幸福的,起碼會更開心一點吧,但你好像卻不是這樣,總是面無表情就算了,也沒有朋友。」
「我去跟你交朋友,才發現你為什麼沒朋友。什麼遊戲都不會玩,不看電視,不看漫畫,回到家裡就是寫作業,寫完再去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拓展班。哦對,還不愛說話,我嘰嘰咕咕說得嗓子都啞了,你就『嗯』『好』『好的』,笑一下也好呀,你也不。我栓條小狗出去它還會舔我的腿呢。」
「唉……」
林疏突然嘆了口氣,眯著眼睛,嘟囔道:「沈縛,你特別對不起我的地方就在於,你讓我覺得我做錯了。」
「明明咱倆根本玩不到一塊去,就因為那點忽然萌生的同情心,我就冒失地闖進你自成一套的世界裡——」
「就像這樣。」林疏抬了抬他們糾纏在一塊的手。
「我只是好心路過,你就覺得我不能再走了,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抓著我不放。」
「……」
林疏閉了閉眼,偏過頭道:「抱歉,我沒控制住情緒,不該在這時候說這種話的。」
沈老爺子居住的公館不知不覺間已然近在咫尺,遙遙望去,門口臨時停泊了不少型號各異的豪車。車裡的主人拖家帶口,行色匆匆地從大門進去,將鑰匙扔給負責調度的安保人員,讓他們將車放到車庫裡去。
他們的車由遠及近,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力。門童很顯然認得這輛車的車牌,忙不迭隔著老遠便迎上來。正準備往裡走的人也紛紛停下了腳步,面面相覷,似是在遲疑該不該上前搭話。
「從後門走。」沉默良久的男人降下隔音的隔板,示意司機避開前方等著寒暄的人群。
而後,他終於開口回應林疏,聲音很平:「你說得對,擁有的太少,所以才會捨不得失去,因此做出那麼多失控的事情,傷害了你,是我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