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史閣下與三四個紳士坐在最前端,他們正在交談什麼,見回斯密史夫人和珀利等人,便十分紳士地起身致意。
瑪格麗特在後面聽著就覺得前面的聲音好像有些耳熟,她的腦子裡頓時一根線響動起來,腳像灌了鉛一樣拔不動,在侍者的邀請下緩緩才繞過垂簾,頓時看清了史密斯閣下身旁都有誰。
他的左手邊是貝茲先生,右手邊的紳士不認識,再右手邊一位,是她的老熟人,索倫。
昏暗燈光下,二人的視線穿透人影對視上,紛紛錯愕凝滯。
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瑪格麗特的呼吸停止了,她下意識地想逃離這裡,或者從陽台上跳下去,但侍者已經拉開了椅子,她只能率先移開目光低頭坐下。
索倫愕然了好一陣,見她逃避視線,才收回盯著她的目光,重新坐下。
沒人注意到什麼不同尋常,史密斯夫人只介紹她們二人是作家,是珀利的朋友,他們雖然共享一個包廂,但卻游離在兩個人群里。
「……實驗成果也看到了,那麼不如從斯托克頓修一條到林頓的鐵路,試試長途距離……」
貝茲先生對史密斯閣下說了什麼,索倫沒有聽清楚,他的手掌已經深深的捏緊了扶手,目光不受控制的朝一側瞥去。
瑪格麗特就坐在距離他大概七八步的地方,她穿著一條簡約優美的淺色夏裙,包裹著他很熟悉的身軀,薄紗手套從手指包裹到小臂,她的臉沉浸在忽明忽暗的燭色中,有些發白,略略怔神後,與身旁的人談論起諾漢登的成名作,然後她低頭抿唇輕笑,那些不自然的神色又片刻之間化作了齏粉,就像並不認識他一樣。
索倫本以為自己都要把這個人完全忘掉了,似乎就差那麼一秒他就完全忘掉了,可看見她的霎時,似乎這一切努力又重新回到了原點,他的臉緊繃起來,陡然別開視線,看向舞台,費了很大的勁,才忍住不立馬逃出去離開這裡。
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比出來社交遇到已經鬧掰的前情人更尷尬的事情。
瑪格麗特也如坐針氈,她的手心裡溢出來一層汗,皮膚黏著手套很不舒服,讓她幾乎無心聽見伊莉莎白說了什麼。
他們互相假裝著一點也不認識。
瑪格麗特看向劇台,似乎想用這種方式來轉移注意,與此同時,伊莉莎白談起了粉眼,詢問她下一個還沒印出來的故事講的什麼,她想提前知道。
瑪格麗特便低聲與她說起來。
人聲交錯,劇台上的俄狄浦斯王被預言會弒父,國王當即下令將他拋棄。
漢諾登扮演的成年俄狄浦斯後續出場,得曉了自己身上的神諭,打算離開養父母……
這劇目十分經典,在座的列位無人沒看過幾遍。
包廂里幾位紳士們談論著今天在試驗場看到的如同天工開物般給人震撼的蒸汽車頭,談論著那如同巨獸的震動聲與蒸汽,身為主要工程師的索倫卻忽然沉默起來。
直到史密斯閣下詢問他父親身體健康,索倫才回過神,點頭自若的答道:「他十分虛弱,需要專人照顧,需要寸步不離的在莊園裡休養。」
貝茲先生接腔:「是的,病的很重,恐怕再難參與社交了。」
貝茲先生端起香檳抿了一口,實際上,他半個月前才得知真相,知道了索倫是如何把溫菲爾德家族的工廠產業全數賣給了他姑姑,又是如何把殺人兇手和幫凶監禁起來的。
要想毀掉一個女人,只要她的丈夫說她有精神病,兒子想毀掉父親也是同理。
現在瓊絲.麥考利已經害怕的帶著她的兒子去了美洲,拋下了這個兇手,貝茲先生為這個結果感到十分暢快。
他看向史密斯閣下,繼續談論他如何看好鐵路的前景……
瑪格麗特假裝沒有聽見那些聲音,過了一會兒,珀利向史密斯夫人提起她的短篇小說。
史密斯夫人忽然「噢」了一聲,說她好像看過。
這位夫人閒來無事時也看一些小說和故事湊趣,對《粉眼》的設定頗感興趣,又緊接如同伊莉莎白一樣,著詢問起瑪格麗特後續的故事。
索倫的耳朵里時不時鑽進她的聲音,整個人看起來仿佛讓冰水泡過一樣神態冷漠,心裡卻仿佛被鑄鐵鍋烙著。
他能聽得出來,瑪格麗特過得很好,她離開了任何人都能過得很好,將一切事情做好。
瑪格麗特心裡想的與他相差無幾,她不知道用什麼態度來面對他,就乾脆迴避,但知道他現在就如同故事的結局一樣做著正確的事情,心裡忽然空曠,好像故事真的完結,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似乎就該這樣永遠沒有關係。
她摩挲著手掌,抬眉與史密斯夫人繼續說話,神色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