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鍾姣身上。
阿姣有些迷茫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是蒼梧仙子的轉世?」
「是。」簇幽提了提嘴角,眉眼暗含嘲諷,「不過,你不是自然輪迴轉世而來的——是我,使了些手段,先是集齊了鍾飲真的魂魄,讓她轉世為人,這才有了你。這一切都是瞞著九重天的那些傢伙進行的,被我做的極為隱秘。天時,地利,人和,所有條件缺一不可。但凡運氣差那麼一點,你就無法誕生。」
她揮了揮手,有些不耐煩地道。
「故事很長,我就儘量長話短說吧。」
「鍾飲真,本身是出身溯光城,沒錯。她是溯光城大司命之徒,也就是默認的下一任司命。但她不打算繼任她師父的位置,反倒不滿足被囚禁在時空的縫隙之間,想要到人間去……年輕時候的鐘飲真,是個說做就做的性子。她精心布局後,竟真的撕開了通往塵世的通道,成了人間的『蒼梧仙子』。」
簇幽說到這裡,略微頓了頓,似乎在回憶些什麼,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彼時,天庭與魔域分庭抗禮,戰局膠著難分。雙方鏖戰不休,每每交鋒都攪得天地失色、日月無光。天地間清氣如百川歸海,盡數升騰,匯聚於九重天闕;而濁氣則因魔族的活動,在人間肆虐,群魔所過之處,魔氣凝聚成淵,仿若腐水凝滯就會滋生蚊蟲,這些魔氣竟也滋生出無數魔獸。
其中,有五隻最為強大的魔獸,為禍人間,凶名在外,被稱做「五災」。
那「五災」具體叫什麼名字,簇幽已經有些記不得了。
因為那時,她也只是一個剛剛清醒的、弱小的初生魔而已。
魔族……又或者說是曾經的巫族。他們在受到濁氣侵蝕的那一瞬間,就短暫地失去了自己的人性。他們自相殘殺,化魔之後又彼此吞噬,等他們終於找回自己的「人性」之後,卻發現,自己手上已經沾滿了族人、或是其他什麼人的鮮血。
骨肉相戕。血親相殘。天倫失序。人倫盡喪。
在遙遠的過去,一切還未發生的時候,簇幽只是巫族之中一個剛滿十歲的孩子。
她的天賦不出眾,性格也不要強。但好在她有氛圍和睦的家庭,愛護她的諸多族人。
但在巫族化魔的那一日,最初的「簇幽」,就死在了那場混亂的殺戮之中。
而後,不知過了多少歲月,她終於清醒過來,再次以「簇幽」的身份睜開雙眼——
可她卻難以面對自己作為魔族的人生。
在她沒有記憶,沒有意識的時候,她可以毫無芥蒂地通過殺戮、吞噬、茹毛飲血,來增強自己的力量。
可她在甦醒了曾經的人格之後,這些血腥的殺戮卻讓她如芒在背,寢食難安。
……她是一個沒有勇氣的,懦弱的,沒有膽量繼續殺人的魔。
可惜,魔族已經不是曾經的巫族。他們的生存邏輯是弱肉強食。不會有人因為簇幽的年紀小就對她手下留情。相反,群魔只會因為她的弱小,把她當做自己的口糧,或是可以追逐的獵物。
唯有一隻魔是例外。
他的名字叫浮梁。
浮梁的父母與簇幽的父母是相識多年的好友。因為住得近,兩家也經常彼此串門。
浮梁,就是簇幽「醒過來」後,見到的第一個熟面孔。雖說浮梁早她一步重獲意識,但兩人實力相近,在弱肉強食的魔族世界裡,都屬於是偶爾會被路過的魔族毫無理由地欺辱一番,或是被大魔盯上追著狩獵的那種弱小存在。
簇幽一開始根本不適應魔族的生活。
她天天哭泣,哪知道魔族已經成了流血不流淚的怪物,她眼眶裡滴落的是兩行鮮血,看起來滑稽又嚇人。
「浮梁,我受不了了。這個世界為什麼變得這麼可怕?為什麼大家都能毫無猶豫地殺人、吃人?就沒人關心我們該怎麼變回原樣嗎?」
浮梁——看起來也就是個比她大了一兩歲的男孩兒。他無奈地笑了笑,原本活潑開朗的面容變得蒼白異常,透著幾分虛弱。
「小幽,已經很多年過去,現在已經沒人在意我們以前是什麼樣子了。」
他們曾經的父母、親戚、朋友……所有人與人之間正常的關係,早已經蕩然無存。便是他們有意去回憶,到最後也會不忍回憶。因為他們最終會發現,曾經的摯愛親朋,不是被他們自己吞噬了,就是被其他人給吞噬掉了。
事已至此,還不如發瘋。
過得一日算一日。
但簇幽不願意再過這樣地獄般的日子,她決心要離開魔域。
那本來該是一段難熬的旅程。她不抱希望地問浮梁是否願意同行。令她驚喜的是,浮梁居然答應了。
「你這麼單純好騙的性格,就算去了外面,也肯定會被人欺負的。」
浮梁這麼說道。
他的言行舉止、神態表情,都讓簇幽回想起當初那個總願意護著她的鄰家哥哥。
……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回到從前呢?明明浮梁就沒什麼變化,還是和當初一樣啊。
這種幼稚而天真的想法,只持續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