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達,你還記得獻祭的動作嗎?」
伊桑的話語喚回了她的神志,她點頭,依照記憶里的動作,將左手按向大地,右手撫向了自己心臟的位置,未乾的血液在她的指縫間肆意流淌。
接下來,是要說禱言,她該說什麼呢?
「禱言,就說你真心希望的。」帕塞亞說。
我真心希望的?艾達閉上眼,回憶著她離開家鄉至今的旅程,慢慢的,她有了答案。
她睜開眼,抬頭,望向樹神的枝幹。
「偉大的樹神,我在此向你祈禱。」
「我一路走來,看到了無數種悲劇、無數種死亡,我不敢妄言那些全都是神明所致。」
「或許也摻雜了人的貪婪。」像達米揚。
「人對權利的渴望。」像尤莉。
「人同人之間的陰謀、算計。」像埃森、像桑塔。
「亦或者是對命運的憎恨。」像弄臣。
「可是,我仍然在想,如果沒有那位神明賜予他們的力量,是否所有事不至於發展到後來的地步呢?」
「是否神明在他們的死亡中,也需承擔一部分責任?」
「人犯了錯,會痛苦,會內疚,會被人責罰,也會被天責罰。那神犯了錯,又有誰能責罰祂?」
艾達的聲音逐步爬高,她大聲地說到這。她是在質問嗎?如果是質問,又有誰能回答這個問題?誰敢質疑神?誰能責罰神?
桑塔說,神永遠不會錯,無錯的人又何談擔責?所以她一個人去死了。
艾達知曉這個問題無人能夠回答,所以她不是在向誰提問,她自己已想好了答案。
那將是既狂妄又不自量力、會為所有的聽者恥笑、譏嘲的答案。
就如同她曾經一無所有,也想要成為聖女般遙不可及。
而今,她不想成為聖女了,她有了更加不可及的慾念。
「所以,樹神,」她開口了,「我向你索求力量,乃是為了親自責罰那位神明,我要與之一戰,戰勝祂,亦或者是——殺了祂。」
話語一出,風停了,幾秒過後,風更加猛烈地颳起,樹葉們洶湧晃動,奏出前世她從未聽過的瘋狂異響。
那響聲,是一種近似人的聲音。
——吾賜予汝力量,汝殺了神,而後,又當如何?
是古樹的惡魔在和她說話,她並不需要思考便可回答,因為很久以前,帕塞亞已經引導了她。
她那時還不敢相信,她當時說,那種事,就算想也做不到吧?
而今,她已然頓悟,有些事無論能做到與否,她都必須要做。
為了人,為了他們,為了所有被她背負在身上的死亡和意志。
她左手的指尖深嵌進泥土,牙齒用力碰撞到一起,擊出言語。
「我會取代祂,成為新的神。」
樹葉們更加激烈地顫抖了。
——獻上祭品吧,吾將再次將力量賜予汝。
再次?艾達微怔,但沒有停下,她望了眼身旁的少年,將她最後的禱詞說完。
「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願將我的戀人作為祭品獻給您。」
戀人。伊桑撫著胸口的空蕩,輕輕念道,他閉上了眼,靜等樹神的降臨。
伴隨著「嗖」的聲響,枝幹們靈活地延展到他的面前,它們無情捲起少年的身軀,捆向了大樹的腹部。
前世的畫面在此世又一次重現,枝幹們的尖刺正朝伊桑的身體裡刺去,他的大腿、手臂在和樹慢慢融合。
「伊桑,」艾達緊抿住嘴唇,看著他說,「很痛吧?」
她前世將他獻祭的時候,為何從未關心過他的疼痛?她此時看著他發白的臉色,才終於意識到這是多麼殘忍的事。
哪怕今世他不會就這樣死去。
「艾達,看著我。」伊桑說。
「我在看著你呢。」
「只要艾達看著我,我就不覺得痛了。」
「怎麼會有那種事啊……」
「就是有,這種事。」
伊桑微笑著說道,他看上去真的並無太多痛苦,事實也的確如此,他死去過太多次,對□□的痛苦早已麻木。
「好吧。」艾達妥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伊桑,她親眼目睹著他逐漸被古樹吃下身體,到最後只留下一張臉。
她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果然,不管是多少次見到,也會覺得這個樣子的伊桑可怕極了。
但奇怪的是,她仍然發自內心地想要和他擁抱、接吻,不是為了索求力量,而是真心渴求。
她甚至還遐想到了更多的事……那些事就算了,會顯得她很像個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