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遠垂下眼睛沒有立即回應,但他聽進去了。
「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了。」章清遠思索著,「除了經濟基礎的問題,社會也是存在慣性的,選擇活在社會的慣性里,對於一部分人來講是獲益的。至少,他們認為自己是獲益的。」
這句話,撫平了任重那顆在胸膛里扭曲著沉浮的心。他鬆了一大口氣,向來挺直的後背甚至靠上了椅背,微微向下滑了些許。
章清遠看向窗外,喃喃道:「幾千年的封建王朝總會有坍塌的一天,婚姻也是。只不過不是現在。」
他迷茫的神色逐漸凝聚起來,再次恢復了原本的堅定。
「我會和麥律師好好談談的。KFM現在能做的是叫停強制匹配婚姻,讓人們擁有選擇的權利,是活在社會的慣性里,還是……選擇新的生活方式。」
任重也給出許諾,「如果是這樣的話,能力範圍內的事情我會盡力。」
「那我們,達成一致了?」章清遠向任重伸出手。
任重輕輕地「嗯」了一聲,握住了那隻手。
他們握住的或許不僅僅是一隻手,是聯結在一起的明天。
那是場對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而言,過於輕飄飄的談話,是變動發生前小小的一隅安寧。
信息素的味道已經濃郁到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了。
章清遠沒有鬆開任重的手,反而用雙手包覆住那隻手。
他養尊處優的白皙和對方健康的小麥色略有差異,格外明顯地提示他們的親近,讓他們深深地意識到來自兩個人的手,正親密無間地糾纏著。
章清遠的意思很明確——
公事說完了,該說私事了。
他像是之前做過很多次那樣,放低身段,輕輕蹲在任重的椅子旁邊,用柔軟的聲音喚了聲「上尉」。
「我想知道,前段時間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讓你感到不舒服了。」他誠懇地看著任重,「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如果真的有,我希望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裡。」
他向上看的眼睛裡倒映出任重的臉,滿眼的真摯,「我希望,你能信任我一些,對我懷有一點期待和要求。你這樣,會讓我感覺你認為沒有與我溝通的必要。我很受傷。」
任重從來沒有見過哪個Alpha會直言不諱地表明自己感到很「受傷」。
沒有強撐的強大,沒有高傲的蔑視。很多次、很多次,這個並不弱小的人從不炫耀自己的力量,反而斂了爪子,翻開肚皮,展露充分的信任和脆弱的傷口。
「……抱歉。」任重聽不得對方說「受傷」這個詞,心裡甚至有些慌張,「我沒有那個意思。」
章清遠的小眼神里有幾分幽怨,「那你是什麼意思?」
在這個人面前,任重是越來越沒有底線了。
他向來吃軟不吃硬,遇上章清遠這樣的小東西總是控制不住要心軟,不忍心做什麼太強硬的事情傷人。
正巧他也受不了一件事梗在心裡不上不下,索性就把見到沈衡臣的事說了。
「……我覺得他的人生不應該這樣。我看著就覺得心裡壓著塊石頭,不痛快。」
任重說的倒也不是謊話,他看得出沈衡臣對花樣滑冰的熱愛,看著他認認真真地教米荔,心裡暗暗扼腕嘆息過。
誰沒想過,如果沒有強制婚姻,沈衡臣的人生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呢?
章清遠倒是敏銳嗅到了別的氣息,他藏起竊笑,問:「那你……就沒有其他不痛快?」
「……」任重沉默片刻,「應該……」
章清遠重複他的話,「應該,『應該』什麼?」
他彆扭地偏過頭,不去看章清遠,「應該有吧……」
任重緩緩道:「KFM是你為沈衡臣創立的,你想他脫離婚姻、擁抱自由。但你卻利用婚姻從我的身上獲取你想要的利益。我覺得這是一種雙標行為,讓我非常不舒服。」
人是目的,不能被降格為工具。
但章清遠的行為無異於把沈衡臣當作了「目的」,而將任重當作了達成目的的「工具」。
「對不起。」章清遠沒有任何猶豫地道歉,「你所說的事實我無法反駁,我為此表示非常抱歉。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呢?」
任重搖搖頭,「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不需要你做其他的事情。」
「可是我需要。」章清遠用力握住任重的手,「我不想狡辯什麼,但是在我心裡,你絕對不是純粹的工具。你的存在,對我而言意義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