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卓成喘著粗氣。
「許育明」一步一步向前,微笑:
「弟弟後悔『死』了,他還想在世界活著。他求哥哥,於是哥哥答應弟弟,讓他重新活過來。」
「後來哥哥也後悔了,偷偷活過來了。他很信守承諾,還是願意擔著『死』的風險。」
「但弟弟是神經病,哥哥只能來收拾爛攤子了。」
「我對不起他。」
他沒拿穩手裡的報紙,掉了一塊,剛好在秦煦腳邊。
秦煦撿了起來,得到一句謝謝。
「哥……」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
秦煦看過去,是「許之」。
他蒼白的臉上被燈照出黑線,佝僂、瘦削,他盯著「許育明」。
「你該叫我弟弟。」一道微笑從「許育明」嘴角升起。
「許之」靜靜地站立,和「許育明」遙遙相望。
岳卓成直起腰:「他說的都是真的?」
「許之」緩慢地轉過頭:「他……」
「許育明」打斷:「裡面都是證據。」
「許之」疑惑:「你這麼想進監獄?」
「許育明」攤手:「沒辦法,我每天都在接受良心的拷問。」
「許之」輕聲說:「只有一次而已。」
「許育明」一怔。
「許之」說:「謝謝哥哥想替我承擔罪名,心領了,但後面的人都是我殺的,包括村裡的那些無賴。」
「許育明」抿唇:「你是為了我。」
「許之」有點怨怪地說:「我也良心不安嘛。你才一次,你看,你還要進來,虧大發了。」
「許育明」笑笑:「一次也是罪。」他徹底放鬆下來。他的心不安很久了,此刻,才像找到停靠的港灣。
「許之」為他開脫:「你不是故意的,爸爸打我打得太兇了,你為了我啊。」
「嗯,但我還是殺了人。」
「許之」嘆著氣說:「你下半輩子要在牢里過了,我可能先去地下等你。」
「許育明」很輕鬆:「監獄環境不好,說不定沒多久,我也下去了。」
岳卓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打斷道:「你們說完了?」
「說完了。」空氣寂靜了瞬間,「許育明」如釋重負,伸出雙手,「來吧。」
他將等待法律的裁判。
但岳卓成沒有,只是冷淡地看著他。
「許之」側過頭,朝岳卓成眨眼:「你看,我說得我沒錯吧,我弟弟太可愛了,做一點壞事就會良心有愧,非要來自首。」
「許育明」愣愣地看著這一幕,秦煦也很懵,他聽完所有的一切,腦子快被繞沒了。
「我們會派人去什水村的調查你所說的一切。」岳卓成警告地看向「許之」。
「許之」微笑:「你們不是已經找到我說的證據了嗎?」
他輕柔地問:「DNA吻合嗎?」
「……吻合。」
「許育明」死死地皺起眉頭,他喊了一聲:「許育明。」
「許之」回頭,燦爛一笑,像煙花般綻開。
他豎起食指,抵在唇邊,溫柔地說:「親愛的弟弟,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死老頭是我弄死的,我親眼盯著他咽氣的,你只是在旁邊一直尖叫,什麼也沒做,你甚至想攔住我,但我把你踹暈了。」
「本來我想自殺的,因為活著好累啊,天天這麼痛。但看到你醒了,因為害怕忘記了當時發生的一切,我覺得很有趣,我想,就算死了,也得要一個人記住我吧。我得不到的愧疚,不如你給我吧——」
他惡劣一笑,「這是你被媽媽帶去城裡過好日子,留下我一個人受苦的懲罰。」
「許育明」無措地睜大眼睛。
「許之」笑了笑:「對,你當時也是這副模樣。」
他停頓了一下:「但你真善良,居然想去自首。怎麼可以呢?你得帶著愧疚活啊。我主動說我代替你去,你很不安地睡著了,第二天,我說你求我的事我答應了。你就這樣懵懵懂懂地看著我,不明白我說什麼。我說我替你頂罪,我去死,你不用跪下來求我,你是我的弟弟,我總是要答應的。你以為自己做夢呢。」
「許育明」喃喃:「不對啊,我記得不是……」
「許之」笑得很大聲,他喚了一遍又一遍的哥哥。
他說:「當時我也是喊了無數遍,幾天過去,你就習慣了。我忽然不捨得死了,我想活下來了。你當哥哥真有意思。」
「許育明」只能重複:「……不是這樣的。」
「許之」收斂了笑:「你真的記錯了,看來我日復一日的重複是有效果的。」
「許育明」僵硬地往後退幾步,沒留神,絆倒在椅子上。
岳卓成複雜地看著他們。
走到門口,「許之」轉過頭,用滿懷柔情的目光注視著「許育明」。
「之之。」他喚了對方的小名,「你以後用恨記我一輩子吧。」
——用愧疚太累了。
他還是自私,想要有人記他一輩子。
永遠記得。意味著永遠不會死亡。
「許育明」茫然地盯著白牆,沒有回應。
秦煦無意間觸碰到他的眼睛,像進到一片深淵,空茫茫的。
他想,這是白河說的人類世界複雜的感情嗎?
愛的複雜?
秦煦趕緊搖頭,別別別,這不得死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