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猝然怔住,一種說不清的、從未設想過的惡意在眼前赤裸裸展開。
胃部一陣翻湧,灼熱酸意從喉嚨升起,他死死咬緊牙關才沒失控。
畫面里沒有鮮血,甚至連尖叫都被處理成靜音,但那一雙雙逐漸空洞的眼睛不斷出現,實驗體的自我意識被磨平。
一遍遍地被殘忍凌虐,直到眼神失焦,意志崩解,徹底成為麻木的實驗體。
卡洛斯的身體一寸一寸繃緊,像一隻剝了皮的老鼠,暴露在光下。
而隨著實驗進展,越來越多的情報也隨之被記錄下來,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歡欣鼓舞。
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是旁觀者,他正在其中。
一股寒意從內往外泛。
卡洛斯能認出來的實驗體面孔越來越多,全部都是一路上攻擊他們的污染者。
而他自己和那些「實驗體」之間的區別,是那道白得刺眼的實驗室燈光。
荒謬、軟弱,又無力至極。
裴琮把證據都擺在他面前。
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卡洛斯,外環囚禁的都是哪些人。
回溯者失去自我的方式只有一個,就是洗腦,用殘忍的手段剝奪回溯者作為人的意志。
為什麼越靠近中心,污染者就越強大,神志越清醒?
因為意志被壓得越狠,反彈就越激烈,越深處的人,越不肯丟掉自己,尋求自由的意志就越強烈。
時間線錯綜複雜,回溯體死亡極可能直接湮滅,真正回到「原本時間」的機率微乎其微。
但麻木的痛苦無法困住回溯者,無法讓他們低頭,求生與求自由的本能仍會重新甦醒。
燈光滅掉一半,映出無數空洞目光。
卡洛斯指節死握,心口像被鈍器擊穿,那痛並不劇烈尖銳,卻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放過的那些「同類」,並不是什麼仁慈之舉,他以為他在赦免他們,可實際上,他只是拖著腳步、一點點淪為共犯。
卡洛斯始終在逃避的,不是他們,而是自己,他在污染者眼裡看到的,是一面反射著他未來的鏡子。
裴琮看著卡洛斯,冷靜道:
「卡洛斯,出去的條件你難道不知道嗎?應該已經大概猜出來了吧?」
卡洛斯沒說話,指節被攥得發白,他當然能大致猜出來,可總不願意相信那個最壞的結果。
裴琮微微偏過頭,眼神鋒利得能穿透人心。
「既然不願意相信,那就親自去看看吧。」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良久,卡洛斯抬起頭,像是抓住一根搖搖欲墜的救命索般問道:
「裴琮,邊緣星系的污染者……他們真的沒有壓榨民眾?」
這是他最後的堅持。
裴琮只是用一樣的話反問:「你親眼看見了嗎?」
卡洛斯沒回答,也沒搖頭。
「你沒親眼見過對吧?」裴琮語氣忽然放緩,「所以你不懂。他們不是魔盒裡的惡魔——他們本來是人。」
不是天生的怪物,是人類。
和你一樣的、會疼、會怕、也曾夢想過被信任與留下的「人」。
卡洛斯怔在原地。
那句話如同無聲的悶雷,在他胸腔里反覆震盪。
裴琮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指責,冷靜地、殘忍地戳破他最後的幻覺。
裴琮不再多說什麼,讓羅尼帶著卡洛斯儘快離開污染隔離區。
羅尼看著剛剛污染者遠離的方向,實在有些擔心同伴的身體。
卡洛斯守衛著自己破碎的信念,搖了搖頭,啞聲道:
「他不會再攻擊我們。」
他們前進的速度太慢,之後的路上越來越少遇到裴琮和西澤爾。
直到內環盡頭,長廊陡然向下傾斜。
卡洛斯曾在上一世獨自走過這條路,孤身、遍體鱗傷、卻沒有任何束縛他的目光。
活下來的就是通過考核。
這一次,他和羅尼並肩勉強擠進出口大艙,腳步剛停,頭頂環形燈驟然亮起。
期冀著能在黑色光屏中央看到熟悉的一切,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像在等一場遲來的宣判。
卡洛斯睜開眼。
鮮紅數字如烙鐵嵌在黑色光屏中央,奪目到令人心底發冷。
【4】
在前一世,他從未真正在意這個數字的含義,他只是孤身,所以理所當然活成唯一,大門為他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