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身體靠近西澤爾發熱的輪廓。
他感受到那股熱,不屬於人類的溫度。灼熱而密閉, 有什麼東西正在蛻變、掙扎,試圖突破理智封鎖,正在悄無聲息地崩壞。
西澤爾極力壓抑著,呼吸不穩,指骨僵硬。
暴雨來的突然, 兩人身上都沒準備什麼急救藥物。
裴琮只摸出一卷繃帶, 一支修復劑, 還有一管已經過期但尚能勉強使用的抗感染噴霧。
西澤爾傷在背部,大片血痕沿著肌肉走向蜿蜒,一直在滲。
他的體溫已然失控, 再拖下去只會惡化。裴琮不顧西澤爾的反抗,脫下西澤爾的衣物, 血和鱗片交錯,觸目驚心。
裴琮蹲下身, 將抗感染劑搖勻, 壓住噴頭, 一點點往傷口邊緣灑落。
西澤爾一直沒出聲。
哪怕藥水觸碰到傷口時, 肌肉在細微地顫著,血和噴霧混合的氣味幾乎嗆人,他的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
他坐在那裡,眼神冰冷, 連呼吸都被某種極端的自我控制壓到了最底層。
疼痛對他來說早就習慣,不值得浪費半分注意力。
繃帶纏到最後一圈時,裴琮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西澤爾的皮膚。
西澤爾的肩胛骨猛地一繃,呼吸頓了半拍,眼底浮起一瞬間的驚懼與掙扎,很快又壓下去。。
裴琮抬頭,目光從對方臉上一掃而過。
那不是抗拒。
而是更深層次的戒備與羞恥。
比起傷口本身,西澤爾更怕的是「被發現」、「被看穿」、「被靠近」。
繃帶層層纏好,裴琮才鬆開手,目光從傷口緩緩收回,語氣淡淡的:「傷口包好了,別亂動。」
仿佛那一抖從未發生過,只是夜色在他肩頭顫了一下,就悄無聲息地,淹沒在雨聲里了。
「將就一下,這裡沒有止痛劑。」
西澤爾看向裴琮,想說什麼,被裴琮堵回來。
「吸血能止痛,但會讓你死的更快。」
西澤爾低著頭,看著自己腰側那一圈簡陋卻緊實的繃帶。
「……我沒事。」他低聲說。
裴琮微微傾了下身,借著一道閃電劃破夜色的瞬間,看清了他頸側新浮出的蛇鱗。
他看了一眼,又把視線移開。
雨聲將世界切割得很遠,遠到連疼痛都變得遲鈍。
裴琮語調低淡、輕柔:
「我抱著你?」
蝙蝠怕冷,但此刻主動靠近,不是為了取暖,而是在試探西澤爾的邊界。
西澤爾愣了極短的一瞬,肌肉記憶反射般想動作,卻好像摸到身上的什麼東西,被釘在原地。
「……不用。」他聲音發澀,帶著冷汗里勉強撐住的自尊。
他說完,就像把整個人往角落更深處壓了壓。
裴琮沒有再開口。
雨還在下。
而這片隔絕雨聲的鐵皮內,只有兩個人體溫被困在一起,他們沒靠近彼此,卻在聽著對方的呼吸。
為了讓西澤爾保持清醒,裴琮開始問他話:「你和萊爾,怎麼回事?」
「萊爾的基因,有探測能力。」西澤爾低聲開口,語調發澀,帶著力竭中的勉強清醒,「那種感知微幅能量波動的基因……很稀有。」
裴琮沒接話,只是看著他。
在雷聲的間隙里,他能聽清西澤爾的心跳——太快了,幾乎不是人類該有的頻率。
西澤爾聲音低緩,「那種感知微幅波動的特質,你可能會喜歡。」
裴琮沒想到這個原因,他還用著影蝠的身份,確實對這種基因。
「那是荒漠系的異種基因。全身感知器官高度集中,確實少見,」他頓了頓,語調淡得像在講別人的事,「但……這種基因污染,遠遠不如你稀有。」
裴琮在暗示,他已經知道了西澤爾的秘密,他不在意萊爾的重度污染,西澤爾在他眼裡要珍貴得多。
他看到西澤爾身體又僵了一下。被看穿的羞恥與本能的恐懼讓他呼吸短促,卻沒有回頭。
這副模樣讓裴琮說不出話。
他以前沒想過,西澤爾會這麼害怕被知道,這么小心翼翼地隱藏那份污染。
西澤爾對自己基因污染的不安,竟然不安到如此地步嗎?
裴琮想起上輩子,他也這樣蜷縮過。作為個陰暗的爬行動物,為了活下去,一次次接受骯髒的基因拼接,維持「人」的形狀。
維蘭德說他是真正的神跡。
但裴琮只覺得自己距離「人」越來越遠。
因為始終獨自一人,裴琮雖然自卑陰暗,卻從來不會害怕基因污染被別人知道,害怕被拋棄。
是他的出現,才讓西澤爾這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