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場合不合適,梁道玄差點給劉王妃豎大拇指。
不過,這還不是真正的最後一擊。
朱善同沖至堂前,向徐照白連拜:「御史大人明鑑,今日之事,下官蒙受不白之冤,莫須有之名,這些言辭,全無證據,尤其是定陽王一案,到現在沒有任何佐證,那梁少卿顧左右而言他,無非是想圍魏救趙,妄圖攻擊於我而轉移您的明聽算略啊!」
「朱知州,你為什麼這麼篤定我沒有證據呢?」梁道玄在他身後幽幽出聲。
朱善同被這聲音弄得脊背發寒,命懸一線,他還是回頭正色:「梁少卿也說過本案重中之重,是證明定陽王殿下受了誣告,被州府文書誤導,以至遭我等構陷,可是,這一切都是空口無憑,州府衙門的文書在哪裡?」
梁道玄一步步誘導至此,等待的正是這個時機!
「舉頭三尺有沒有神明,這話我說不準。但我知道的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天理昭彰,往往介於人力,今日就由我來做天理的經手。」
他從懷中,取出一包草麻般的布團。
「峨州名產,苧麻,混膠用作夾紵胚子,可以防水。」
梁道玄邊說邊緩緩展開那一團麻布,露出了裡面的紙張。
「我被推下懸崖山溪之前,見到了鄭師傅本人,他將先前和定陽王殿下一同收到的官府文書連同營造圖紙的簡樣一同展示給我。同時讓我大開眼界的,還有本地百姓勤勞聰慧的創物——夾紵制布。」
梁道玄親自將那兩張疊得滿是褶皺,卻乾爽如新的紙,放在徐照白面前。
只看了一眼,徐照白便愣住了。
峨州州府官印與西陶縣縣衙官印一應俱全,朱紅如血,無可辯駁。
「其實朱知州的自信無可厚非,洪水所經之處,哪會有證據留存?而我跌落山溪之中,身上就算有文書一類物證,也必然損毀於『人禍』,證據確鑿化作空口無憑。」梁道玄一字一頓道,「可惜,本地百姓有一句俗話說得好『披雲霧睹青天』,誰說烏雲密布,就無有天意?」
徐照白舉起文書,質問已經跌跪在地的朱善同:「朱知州,你如何解釋這一文書?」他又問西陶縣知縣蔡孚,「蔡知縣,上面也有你所保管的官印,可你方才與朱知州言之鑿鑿,說未曾見過此文書,又是何解?」
他的聲音,沒有起伏,卻比疾言厲色更如刀似箭。
潘翼也站起來,問馮鈺:「馮禁衛,如果梁少卿如你所述,並未見過鄭德元本人,那這圖紙和文書,又是何處得來?」
馮鈺汗如雨下,不能言語。
白衷行手壓在身後刀柄之上,關節都握出了響動,他恨極怒極,梁國舅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偏偏是他的部下做出了如此喪盡天良之事,這讓他恨不得當場手刃馮鈺。
這時,西陶縣知縣蔡孚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跌跌撞撞手腳並用到了堂前,連連叩頭,哭喊道:「御史大人明鑑!下官是被朱知州逼迫蓋的官府大印,他說下官如果不從,便要奪了下官的烏紗帽,下官上有老下有小,不敢開罪朱知州,只能唯命是從!此事背後究竟為何,朱知州又是為何如此針對定陽王殿下,下官全部之前!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州府衙門官吏齊齊下跪,一時哭告討饒之聲,此起彼伏。
劉芝面露鄙夷,不願再看這些人醜態,定陽王姜苻也是氣氛難當,直到王妃握住他攥出青筋的手,他才有種劫後餘生的呆滯,緩緩望向劉芝,二人都落下了百感交集的眼淚。
梁道玄站在堂中,俯視跪拜的眾官吏,只覺得胸悶噁心,再一遲疑,腦中仿佛一切意識都消失了,只聽見白衷行的大喊由強漸弱:
「快傳大夫來!梁少卿撐不住了……」
第81章 絕渡逢舟(四)
以春和景明、韶光淑氣等詞描容這個春天, 似乎並不過分。
峨州地處西北緣界,帝京草木瑩郁,此地春色方足,頗有時空交錯之感。這份感觸對梁道玄而言, 更多了生死後又見春庭葳蕤的唏噓感嘆。
定陽王案後續事宜用了足有十二三日才算完畢, 朝廷接到御史的上報, 據說朝野震驚於真相,無不惴惴而惶惑。
一向被視為洪水猛獸的宗室封王無辜而襟懷百姓造福一方,可千挑萬選的地方官吏五品知州自上而下一整個衙門, 蛇鼠一窩構陷忠良。不少宗親貴戚有爵之家上書,應寬撫定陽王,給予優待,且嘉獎此案有功之人, 以示天未棄親, 這話說得要再明白一些, 就顯得不禮貌了。
這些京中官員一天到晚左之乎右者也, 開口閉口都是聖人道德,壓制宗親與勛貴的也是同一套,大道理說了幾十年,結果一朝掀開官袍, 裡面藏污納垢,該換一批人反省反省所作所為也是應當。
而獎賞有功之人也是明著要推舉梁道玄作為本勢力的代表。
朝廷很快降詔,查抄此案有罪之人的家產七成罰沒國庫,剩餘三成交由定陽王府, 一部分看作撫恤,另一部分也是想資助書院修造,完成定陽王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