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她已經做好自己求助被回絕的準備,卻沒有想到,自此多了一重心靈與親情的山嶽般的依傍。
此刻山嶽傾塌,她後悔的卻是讓哥哥來到自己身邊,否則此時此刻,哥哥新婚燕爾,於富貴鄉中悠然悠哉,這才是他該享受的人生。
她好後悔。
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落下。
眾臣見到,無人言語。
最終,還是梅硯山上前一步:「太後請保重鳳體,事未有終音,國舅生死尚無確切音訊,您不能心亂陣亂,還要主持大局……」
「你說什麼!」
尖銳的童音自身後刺來。
眾人大驚,回過頭去,只見面無血色的姜霖手捧一鴨卵青色小花觚,紅著眼睛大喊。
梁珞迦在哭泣中如夢方醒,她大口喘氣,站起身來。
「母后!」姜霖扔下花觚,任由碎片裂得到處都是,哭著衝過幾位重臣,撲進母親的懷中大哭起來。
天家母子抱在一處落淚哀涕,幾位臣下只發出微不可查的嘆息。
梁珞迦只是默默落淚,一言不發,小皇帝在太後懷中哭得撕心裂肺,宣洩著孩童的惶恐不安與悲慟。
在場幾位重臣,有些年事之高已為人爺翁,聽見孩童哭泣,不免也心下愴然。
姜霖這時自母親懷中脫出,瞪著血紅的兩隻眼睛,朝眾人下令:「派禁軍去!派所有能派的人去找舅舅!朕要舅舅回來!」
六歲的小皇帝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天子之威,那夾雜破碎哭聲的命令,只有悲哀無有威懾。
但不能不回答皇帝的示意,梅硯山回道:「陛下,非征討、護駕,禁軍不得出京畿道調動,此乃祖制。」
姜霖睜大眼睛,渾身發抖,邊哭邊喊:「朕不是皇帝麼?皇帝的聖旨你為什麼不聽?朕就要他們去,要他們帶回朕的舅舅!」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姜霖只是個六歲的孩子,即便相對其餘孩子在同等年歲更加懂事,卻不能控制情緒,尤其成人都無法克制的悲痛,他開始大哭,去搶那封落在地上的奏呈,發泄般撕開。
「陛下……不可以撕御史的奏呈,這也是祖制啊……」王希元的語氣里除了惶急還要一絲心疼,他給姜霖上過課,這時更敢於開口,卻無濟於事,得來的只是小皇帝逆反發瘋般的撕扯。
一片片碎紙散落在地面。
沈宜伸手想要抱起小皇帝,卻被姜霖咬傷手臂。
哭叫更甚,姜霖喊著要救人,一遍遍重複著他皇帝的身份,但沒有人聽從,最後,是母親附身牢牢抱住了哭至近乎昏厥的他。
王希元偷偷側身拭淚,其餘人要麼烏雲鎖額,要麼也是哀不聞聲。
「陛下,國舅還沒有死。」姜熙蹲下來視線與那雙充滿悲痛和憤怒的眼睛對視,「您要保重龍體,若國舅歸來,他定然會心痛您今日自傷聖體。」
不知是母親的懷抱還是叔王的勸慰哪個起了作用,姜霖從嚎哭到抽噎,聲音漸漸細弱可憐:「舅舅……朕不能沒有舅舅……朕要舅舅回來……」
梁珞迦死死抱住兒子,她近乎半跪在地面,聽著這猶如針刺入耳錐心的悲鳴,她深吸一口氣,抬起淚痕遍布的臉:「諸位,搜救一事刻不容緩,徐照白升八百里傳令之權,若有消息,立即來報,請梅宰執草擬一道懿旨,調丹州、沁州臨近州府軍於鵠雁山山地附近巡嶺過山,若有國舅影蹤,務必傳報朝廷……若見了百姓災民流離,各州也不得驅離,一應收容。其餘在峨州的人手,均由徐照白調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說完這些,梁珞迦沒有如釋重負,她仿佛被人自後腦擊打了幾下,如夢方醒。
她不能脆弱,從走到這個位置起,她就已經徹底失去了脆弱的權利。
國舅的安危由太後發詔最為妥當,眾人接領旨稱是。
太醫終於趕來,但太後沒有離開的意思,她吩咐沈宜:「讓太醫給陛下診脈,開一副安神的藥,哀家一會兒親自過去,先帶下去吧。」
說完,她用顫抖的手,將兒子遞至沈宜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