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二年科舉殿試就此結束。
第42章 金殿極策(三)
集英殿有兩廂偏殿, 東殿寬闊多設座椅花靠,納光入室多雕柵窗,歷屆殿試結束後考生均在此處休憩,水飲茶點各色紛繁, 名字都討了口彩, 是御膳房次次專做的。
午時早過, 天不亮就起來入宮的考生們皆已疲餓,考試時全神貫注恍然不覺,結束後驟然飢腸轆轆各個抓心撓肝。原本都是如此, 但這次負責添茶點的太監卻發現眾考生都圍著一人而坐,那人不是旁的,正是當朝太后的哥哥、皇帝的舅舅——梁道玄。
「真不用叫太醫嗎?這應該不壞什麼規矩吧?」
一人看著梁道玄額角和眉骨的滲血,不免膽寒, 卻也拿不准注意。
「叫個太醫, 讓太監傳話的事, 我想還不至於……」
此時為避免傳遞消息, 官生隔離,殿內考生沒法向引領自己的禮部侍郎程稚卿發問,只能面面相覷。
「你感覺還好吧?」也有人主打一個柔情關心,拿自己的巾帕給梁道玄擦血, 沒有半點嫌棄。
「吃點東西……」還有人主動傳碟遞茶。
國舅大人脖子上的勒痕只看一眼就夠讓人呼吸困難,加上滲血的傷和眼睛裡這麼久都不怎麼消退的紅血絲,可想而知方才有多心驚,只是他們還不知是遇刺, 以為宮中冷宮看管不嚴出了紕漏,又或者哪裡的宮女發瘋壞了宮中規矩。
到底是讀書人,此刻縱然好奇, 也不是多問的時候,各個嘴巴很緊,關切倒是真的。
能入殿試,即便家境優渥,也免不了寒窗苦讀十餘年,多少對靠恩蔭抄近路的公卿官宦子弟有那麼些鄙夷。可梁國舅是一路同他們考過來的,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又是太后的親哥,要恩蔭不是說一句就能走上坦途麼?還是熬著考試的艱難,一步步到殿試。甚至還連中兩元,教人不得不欽佩。
還有重要一因果:他們這批考生入京參加省試前,大多受了京畿道附近連雨災的影響,各處滯留徒增花銷,多虧太后與聖上垂恩,免去食宿費用,命帝京周邊寺廟收容,這才平安順遂入了殿試考場,如今又成了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若半點不念這份隆恩,實在有辱斯文。
此刻噓寒問暖,即便有人是好奇,但大多也是出於真意,看看有什麼能幫幫太后皇帝的親人——這位年輕國舅的忙。
梁道玄考完起身離殿那一刻方覺有些頭暈,還那絕命一勒的關係,不過走出幾步便站得穩了,加上到偏殿多喝了些清茶,歇息一會兒,他已能朝關心自己的同榜們表示感謝:「我還好,多謝諸位關心。太醫還是先別叫了。宮中殿試也是頭一回遇見這類事,從前沒有先例,若是破例,總歸是為我,難免惹人非議,非議我也就罷了,非議起我們一榜托大,實在有虧佳譽。」
這樣說當然也是怕別人議論他親妹妹和親外甥有偏私之嫌,但也同樣兼顧了在場之人的顏面。要知道萬一有人背後挑理,說一句如果不是國舅爺出事,這些讀書人還會這麼上心麼?說是讀聖賢書,結果各個趨炎附勢,再加一句前後不靠的「負心皆是讀書人」之類,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他這樣說,眾同榜之人也都明白話中的回護之意,更悅服於梁道玄的心思縝密與修身潔行。
梁道玄的血倒是止住,身體除了脖子是真的痛,其他地方倒沒有什麼。他一一感謝諸位的關心,環顧一圈,見一給自己遞巾帕的藍衣白面書生正是那日尚書省時,主動談論高官之明德如春風入沐的那位,他反應還是沒有受到傷痛影響,當即起身見禮道:「這位同儕,可否借一步說話,向你打聽一人。」
藍衣進士倒也爽朗,只道:「請。」
二人到殿側,梁道玄率先自我介紹:「在下姓梁,名道玄,字玄之,敢問同儕如何稱呼。」規矩就是這樣,即便大家都知道他姓甚名誰,想問人家的名字前,也要自我介紹一番,禮數仍舊不便。
「在下陸春和,字景平,海西道晏州人士。」陸春和似乎有一瞬猶豫,最終還是選定了稱呼,「國舅多禮了。」
作為國舅,想不被人看重這份姻親是不大可能,要為這個糾結,梁道玄也不用和人講話了。他仍舊保持同榜直接的固有稱謂,言辭和神情都十分自然:「陸同儕,有一事我想請教。可否還記得那日在尚書省錄名完畢後,你在中道與同鄉閒聊,一荔衣考生忽然出現反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