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此刻對遙遠之事並無太大興趣,他得先處理好眼前的麻煩,才能有未來值得展望。
年節百官封印,皇帝也是要放假與民同樂的。但鑑於小皇帝的年紀,他天天都在放假,拜祭祖廟和帝陵等事務,均在母親梁珞迦懷中完成。
待到皇帝歸宮,梁道玄才被正式宣召。
作為年後的第一次面聖,此次宣召頗為正式,有正經的宣旨太監和輿車接送,可惜衛家所在街巷狹長,車馬進不來,梁道玄只好跟著宣旨的太監腿出長道上車。
這次宣召並不意外,在恢復節後大朝百官入宮朝賀前,皇家總是會先走動起來,內眷外戚小聚一番,是這座冰冷宮殿少有的人間煙火氣時刻。
梁道玄早知如此也不意外,他所苦惱的是另一件事:自己究竟要不要給小外甥備一份壓歲紅包?
這個問題,沒人能給他解答,出去問也實在尷尬,還是小姨出了個主意,讓他送些宮中沒有的孩童民間俗事用物,一來討個好彩頭,二來也是盡一盡做舅舅心細體貼的好意。
梁道玄找經年的老裁縫花了大價錢縫了個不能更精緻的布老虎,入宮拜謁聖駕後,果然小皇帝姜霖愛不釋手,梁珞迦也沒見過,待梁道玄解釋道:
「這是民間的老俗成,將小孩子三歲稱作『虎歲』,因這歲數的孩子大多可以獨步行走,家中長輩便討個虎步生風的好彩頭,有些家裡也有縫虎頭鞋虎頭帽的,聖上的穿戴不能不講究,我就只差人做個玩意兒,把玩倒是無妨。我未曾養育過兒女,若是有盡心不力的地方,還請妹妹多擔待。」
兩個人已經形成了私下談話互稱兄妹不言尊號的約定,此刻談論小兒家的瑣事,更顯得親近。
梁珞迦一時恍惚,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欣喜,她望著兒子快活擺弄布虎的模樣,頓了頓才開口:「有大哥這樣的舅舅,是聖上的福氣。」
「聖上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有福容德是必然的。」梁道玄知道這些雖然是客氣話,但仿佛過年期間多說些也無妨,加之此刻溫存親情,竟有些不輸在小姨家的和氣舒適,他也就順勢道,「聖上年紀還小,不可限量之處猶在他朝,我與妹妹盡心輔弼,只為我朝再現青史明君,無愧江山百姓足矣。」
這番話坦然又親近,梁珞迦更是心頭一顫,索性也開口:「人人都道哥哥是為了沾一沾天家裙帶上的富貴,才千里迢迢來做這個國舅,卻不知哥哥的苦心與抱負,他們合該汗顏。」
「是不是千里迢迢,我都是國舅,若是真想借著妹妹與聖上的名頭作威作福,倒不如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避著你們,照樣有人衝著這響亮的親戚稱謂巴結上來。世間常說的,富在深山有遠親便是如此了。」
梁珞迦在這些日子與梁道玄的相處中,漸漸感覺到他與尋常人的不同,那種即便在皇帝和自己身邊、在皇宮禁苑也的隨性鬆弛感讓人疑惑也欽敬。或許他們二人即便再不願意,冥冥之中也從父親那處繼承到了些強甚的心性。
今日兆頭和氛圍都是好的,梁珞迦覺得應當讓這對陌生的舅甥二人好好培養培養感情,便請梁道玄帶著兒子去御花園嬉戲遊玩,只是到底天寒,前日裡還下過一場瑞雪,以免兄長一人看顧不過來正是開野年紀的兒子,自然少不了奶嬤宮女與太監在旁看護。
饒是如此,仍有些不安心,於是傳來沈宜一道陪伴。
這位年紀輕輕卻執掌內侍省的御前司印大太監第一次不是伴隨梁珞迦左右出現,而他手牽著年幼的皇帝,貌若好女溫文含笑地等待梁道玄的同行。
第19章 慈雪照心
沈宜談吐溫柔得宜,小皇帝正值初顯頑皮猴氣的年紀,每每有憨言冒語,他都能溫言哄緩,親近且不失禮敬。
外甥被哄得乖巧可人,牽著沈宜的手,一口一個沈大人,親厚宛若慈父與驕兒。
這一路梁道玄始終沉默,但腦子裡卻將自己所知史書上全部奸宦的名字過了遍。怎麼看怎麼覺得,眼下小皇帝就和宦官混得像一家人,將來若是沈宜想借這層身份興風作浪,怕是如魚得水。
然而他又想到,自己可是個外戚,和宦官在史書上的罵名可謂五五開,雖然有衛霍這般優秀的外戚代表給他們裙帶集團長臉,卻也有王莽和楊國忠與賈似道等「猛將」濃墨重彩,總之,他和沈宜一起跳黃河裡,誰洗得清洗不清還真難說。
大家在文武百官與黔首百姓心中都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干政惡人,梁道玄便覺自己方才所慮實乃杞人憂天,總之現下沈宜是太后的人,自己妹妹不至於如此沒眼光,親爹的投機血脈應該靈光。
小外甥皇帝健康成長比較重要。
「國舅大人,御苑此地名為杞菊南浦,北是太液池與天麓水榭,太后慣常攜聖上於此際玩耍,便在這裡停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