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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時候,游鳴從夢中驚醒,靠在床頭劇烈喘息。
摁亮床頭燈,床頭柜上放著一本游鳴最近從市圖書館借來的《窄門》,遲野從廚房端來一杯湯。
「頭疼?」
游鳴搖搖頭,道謝後接過茶杯,看見裡頭裝的不是他討厭的菊花茶,而是同樣滋陰潤肺、抗血小板凝聚的銀耳羹,游鳴驚詫。
「在醫院看你不喜歡喝,我去了趟中醫科。」
「第一次燉,如果不好喝跟我說,我再改。」
看著茶杯里因為知道他嗜甜而專門加的南瓜,游鳴抬頭。
「你這樣太容易讓人心動……我現在反倒不希望你學這麼快了。」
「誰教老師教得好。」
咂巴出遊鳴話里掩藏的酸味,把喝完的茶杯擱在書桌,遲野走回床邊,橘黃色的暖光打在冷峻英挺的臉頰輪廓,濃密的睫毛半蓋住眼球,在他深邃的眼窩灑下一片弧形陰影。男人含笑,微垂的目光落在床頭還沒拆封的紅色綁帶。
「——游老師下次可以再教我點別的。」
「我……我怎麼教你。」被對方盯得臉頰發燙,游鳴移開視線,「論打結我哪比得過天天上手術台的你……」
「嗯?」遲野側頭,「打什麼結。」
「……」
見游鳴咬著嘴唇睨了明知故問的自己一眼,遲野沉聲笑笑,他扔掉塑封,把紅繩一端纏在在游鳴手腕,放慢動作打了個滑結。
拿起尼龍繩另一頭,游鳴好奇,學著他剛剛的模樣把另一端也試探性地輕輕系在遲野手腕。
「……這樣?」
「嗯。」
薄唇微揚,遲野把手裡的紅繩一寸寸拉近,微垂的眼神寸步不讓。視線咫尺之遙時,他把中間多出來的一截紅繩順勢繞在自己印著淺淺吻痕的小臂。
「老公學什麼都快——下次可以試試別的地方。」
「……」
「遲大夫求您行行好……別逗我了。」
直到游鳴燎紅著脖頸求饒,大有自己再說他就要掘地三尺的趨勢,遲野收了笑意,彎腰替他解開手腕上的繩結。
「什麼。」
「……什麼?」
「你剛剛……夢到什麼了。」
游鳴沉默了,顯然並不是什麼好夢。
「遲野。」
沉默良久,直到手腕上的繩結被完全解開,游鳴才緩緩開口。
「如果啊……我是說如果。我當時要是死了的話,你會不會為我流淚、為我哭泣,為我當鰥夫,會不會記我一輩子……不,哪怕十幾二十年都行。」
「或者你會再也不拿手術刀麼?就像武俠小說里寫的一樣,大俠沒有保護住心愛的人,從此斷刃絕情,為一人封刀——」
遲野打斷了他的絮絮叨叨。
「那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更不會原諒我自己。」
直到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沒有畏懼過一切的遲野仍會感到後怕——
如果沒有村民願意獻血,如果當時的出血量再多一點、出血位置再離腦幹近一點,如果手術過程中出現任何一點意外,如果……
遲野不敢想像。
人生沒有如果,又好在沒有如果。
看出了遲野眼中的冰冷,知道他有些生氣,游鳴也沒再繼續說他其實還簽了器官捐贈協議,並買了受益人是他的保險的事情,而是有些討好地握住他的手。
「我開玩笑而已,你別生氣。」游鳴緩聲,「我說話從來算話,說好的一生一世少一秒鐘也不算,你就放心吧。」
游鳴捨身救下希望小學孩子的事情被媒體報導,跟遲野他們醫護一塊登上上了當日的都市報頭版。出院後游鳴卻拒絕了媒體拋出的順帶給公司做一波宣傳的橄欖枝,拒絕了後續的採訪。
游鳴很清楚,無論面對天災還是人禍,個人英雄主義永遠行不通,是無數渺小卻偉大的個體勠力同心眾志成城,才能讓人類無數次從廢墟上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