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朝上瞥他一眼。
「你突然這麼有哲理,說出這麼帶腦子的話,我還挺不習慣。」
「……」
「我決定了……」猛一合掌,裴知聿右手握拳信誓旦旦,「……我要向咱遲大卷王學習,前天晚上通宵累麻了,我本來打算這幾天就先不去實驗室了緩緩。但發生了今天的事情,我決定今晚繼續去實驗室通宵去,為今後能減少像大伯和季大娘一樣的患者和家屬而努力!」
裴知聿朝右轉頭,看向遲野,滿眼期待。
「兄弟,你今晚肯定也去實驗室吧?」
遲野搖頭。
「家裡有事,今晚不去,明天去。」
三人正剛一齊走出濟和大門,身後卻響起一聲聲音。
「遲大夫。」
遲野回頭,來者卻是沈確。
「沈大夫,您有什麼事。」
「遲大夫,恕我冒昧。」
沈確走上前,香檳色的眼鏡鏈微微晃動,在夕陽下閃爍著微光。
「今天下午那位行顱骨切除術後死亡的大腦中動脈梗塞患者,是您在他確認腦死亡後詢問家屬是否需要停呼吸機的麼?」
「是。」
「這名患者是由我們神經內科使用溶栓劑藥物無效後轉到貴科室進行手術的,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在交接的時候我記得我好像跟您說過患者的基本情況,並且特意叮囑過他簽署過生前預囑,是這樣麼?」
遲野抬頭。
「嗯。」
見遲野表現得如此淡漠,沈確壓低了聲音,少見地收起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穠麗明艷的臉上此時卻是銳利的正色。
「既然如此,我想您應該也知道它在去年被納入了江城市的地方性法規,成為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您是怎麼會覺得患者在大費周章地簽下這麼一份文件後,是為了讓他在生命垂危,只能靠一堆機器苟活,家屬痛苦流淚的時刻,讓醫生再去詢問家屬是否需要拔管,親手結束自己心愛之人的生命的?」
「您一如既往地表現得這麼坦然,倒是教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還是說您存在著我所不知道的『禮貌』和『善解人意』?」
見沈確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一通質問,林染忍不住插嘴。
「沈大夫,您對遲老師這麼咄咄逼人做什麼?今天下午的手術我也全程在場,我並不覺得他的操作有任何不當。」
「是。」沈確展眉,「我從未質疑過遲大夫的醫術,但這並不意味著仁術就是仁心。」
林染眉頭越皺越緊。
「您是說遲老師沒有醫者仁心?那您要這麼說我第一個不服,如果遲老師沒有仁心的話,之前那個其他醫院都不願意收治的腦出血的李大爺現在還怎麼可能還活得好好的?」
沈確依舊搖搖頭。
「遲大夫或許在對待患者上的確有一顆仁心,但這並不能說明他在人文關懷上也足夠敏銳,對技術的絕對自信會讓人忽視掉這些細節。我們救治病人不光是拯救他們的生命,很多時候也是在挽救一個家庭。病痛和死亡折磨的從來不只局限於患者本人,同樣包括跟他們最親近的家屬。」
「換而言之,患者死亡,最痛苦的永遠是他們的家人,而遲大夫在醫治這位病人的時候,從始至終都沒有考慮過他家屬的感受。」
「遲大夫,」沈確注視著遲野,「你不懂尊嚴和尊重對生命的重要性。」
「看來是我多管閒事白費口舌。」
「打擾了。」
見遲野沉默不語,沈確也沒有多說,朝他略微點了點頭示意後便轉身離開。
「莫名其妙……病人都已經轉到我們外科來了,還把手伸到我們這邊做什麼?」
沈確走後,林染忍不住小聲吐槽了句。
「……難不成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裴知聿有些驚訝。
「男朋友?」
「嗯哼。」林染摸了摸下巴,「……好像聽說是警察吧?」
*
互相道別後,裴知聿開車去實驗室,林染坐地鐵回學校,二人都離開後,遲野也朝公寓方向快步走去。
遲野剛走出去沒兩步,就看見游鳴正站在大門口不遠處,他今天沒有穿西裝打領帶,因為發燒沒去工作所以只穿著普通的白色寬鬆T恤、藏藍色衝鋒衣和軍綠色日系工裝褲,腳上穿著雙黃棕色的工裝靴,手上提著兩塑膠袋剛買的菜,整個人溶在熔金的落日下,隨性卻鮮活。
遲野一怔,隨即快步上前,想接過對方手裡拎的菜。
後者沒有全給,只給了他其中一袋,裡頭裝的都是蔬菜,很輕。
「你才剛退燒怎麼還出門?」
「我穿了外套。」
「那也不行。」遲野皺眉,「受風后很容易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