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這些單從醫學角度上來說確實不錯。」
抬頭注視著遲野,周鴻卓徐徐。
「可你有沒有想過,每天出現在醫院,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堆單獨的細胞,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有自我意識和思想的人。」
見遲野一怔,周鴻卓繼續。
「你說的這些,我都和患者一五一十的講過,可當他得知瘤體位於岩斜區,手術難度高、風險大,並且有很大概率讓他徹底喪失全部聽覺的時候,他當即否認了手術方案。」
「他和我說,作為一名歌手,他花了十幾年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不是因為他追求名利,而僅僅只是因為對音樂近乎痴狂的熱愛,才讓他不顧親朋好友的反對、網友黑粉們的冷嘲熱諷乃至網暴,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遲野冷聲:「可是他不做手術有可能會死。」
「是。」
周鴻卓笑笑,看著遲野滿含費解的眼睛。
「——可他和我說,對他而言,音樂就是他的生命,如果讓他永遠沒辦法再站在舞台上,他寧願去死。音樂和夢想凌駕於他的生命之上。」
聽完周鴻卓的話,遲野握著手裡的白瓷茶杯陷入沉默,良久後他才再次抬頭開口。
「周主任……我還是不明白,有什麼會比生命更重要。」
「當然有。」
看出遲野的迷茫,周鴻卓笑笑,鏡片後映出他略帶渾濁卻透徹的眼神。
「譬如親情,又譬如真摯的愛情。」周鴻卓走到窗邊,看向對面住院部里守在年邁父母床邊悉心照料的子女,和樓下雖然頭髮已然花白,卻依舊風雨不改推著丈夫輪椅的老婦人。
「還有最重要的,自由跟理想。」
遲野垂下眼瞼。
「周主任,您說的這些話讓我想起了我的妹妹。」
「……我帶她去美國治療的那一年多時間裡,她曾經無數次地跟我說過,她不想被那些冷冰冰的儀器困住,過著每天睜眼就是抽血打針插管上療的日子,說她的每一天都活得很痛苦。」
「她說……她也想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出門玩耍,去看藍天、白雲,朝陽、晚霞,去賞湖光山色,草長鶯飛……哪怕只有一天。」遲野聲音輕輕。
「或許我只是為了我的心安,自以為是的對她好,而她根本不需要我的這份所謂的好。」
「我是個自私自利又不稱職的哥哥。」
「是麼?」
靜靜聽完遲野的話,周鴻卓卻悠悠。
「那為什麼我看見面前坐著一個很好的哥哥、很好的學生、很好的師兄,同時也是名很好的醫生呢。」
看著遲野因愣怔而瞪大的眼睛,周鴻卓搖搖頭。
「只是你年紀輕輕就心事太重,什麼都喜歡憋在心裡,這點不好。」
「交流溝通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最重要的——對患者如此,對家人朋友乃至愛人亦然。」
*
哀婉恢弘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從病房內傾瀉流淌而出,剛查完房的林染被這陣琴聲吸引,駐足後發現病床上正坐著拉小提琴的竟然是化療住院的李一諾。
因為還只學了不到一年,李一諾拉完前兩個樂章後便放下手裡的琴弓停了下來,門口的林染立刻鼓掌。
「一諾,你拉得真好聽!咱們江城以後肯定又要出一位優秀的音樂家了!」
見來者是林染,李一諾眼睛一亮,隨後卻又垂下視線,顯得有些靦腆。
「……林染姐姐,我沒有你說得這麼厲害,我才學了半年,才只學會了前兩個樂章呢。」
「誒——」林染立即擺手,「就是因為你才只學了一半就能拉得這麼好,所以才厲害啊。」
「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就是該被人誇獎,你就是配擁有這一切。」豎起一根手指,林染正色。
正跟李一諾攀談著,查房查到一半發現對方沒了影,遲野走上前。
「查房從神外查到腫瘤科,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跨科室了。」
「遲老師,你這就狹隘了。」
閃避掉遲野的冷幽默毒舌攻擊,林染晃了晃右手食指,一本正經地說起了瞎話。
「——我這呢,叫全方位系統性走入基層版學習,還沒規培就快人一步。您上次讓我寫的思維導圖和讀後感,我可是提前保質保量地交給周主任審查過了,周主任還表揚我了呢,我這不趁機實踐一下不是浪費了新鮮學習的知識。」
「好。」遲野拿出李一諾的頭顱MRI和增強、腹部CT以及骨髓常規,「正好我把給周主任看的所有資料又帶回來了。」
林染:「……」
「呃……這個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