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光陰里,這個玉沙城的標誌性建築似乎沒有什麼太明顯的變化,依然飛檐斗拱,富麗堂皇。
只是門口再也不見遠遠望見他, 就會翹首以盼, 偷偷給他使眼色的店小二, 門內也再不會有找不到他人, 就在天字一號房守株待兔逮他回家的師兄了。
宿景明嘆了口氣。
倒是酒樓里的招牌, 用梅花釀製的冷香酒「羅浮夢」還是那時的滋味。
宿景明坐在二樓的半開放雅間裡,聽著樓下說書先生聲情並茂的講述,又耳聽八方地快速汲取著酒樓里談天說地的人口中帶出的信息。
他來酒樓一方面是為了收集更多信息, 一方面是為了聽一聽大師兄後來的狀況。
可惜許是他來遲了, 等他坐下的時候, 說書先生已經講到念安莊主招贅, 雲山老祖歸還莊主令牌後雲遊江湖, 後來不知所蹤。
宿景明耐著性子多聽了一會兒,可後面的重點顯然也不在那蹤跡飄渺的雲山老祖身上,他大概是聽不到自己想要了解的內容了。
那便等到下次再來, 或是去別的地方打探一番吧。宿景明興味索然地飲完杯里的最後一口冷酒:「小二,結帳。」
除了自己桌上的餐食,他還額外買了兩壺羅浮夢,提著打算到城外的梅林里賞景取樂。
當年他的復仇計劃從一開始就是奔著同歸於盡去的,他清楚自己的罪孽,也根本沒有想過會活下來的選項。
誰知老天竟然給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又讓他在百年後醒了過來。
時間已經沖淡了所有的往事,世間的人和情都變成了他沒有料想到的模樣。
死過一回的宿景明一時竟覺得有些茫然。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呢?回宿家山莊看看?還是繼承師兄的「衣缽」 ,在這雪山里真的做個「山神」呢?
他提著酒向外走去的時候,從掌柜的口中得知他去向的鐘庭雪已經抵達宿家酒樓。
明光紙糊的木格牆兩側,兩人一個急匆匆向里,一個心不在焉向外。
兩張同樣驚為天人的臉在牆上鏤空的梅花如意窗格里短暫地交匯一瞬,便朝著不同的方向擦肩而過。
牆裡牆外,他們被風吹起的發梢與飄揚的衣角似乎都在極力挽留什麼,然而心事重重的兩人全未能轉頭望一眼,就這樣錯過了。
鍾庭雪在酒樓里撲了空,又喚來小二打聽。
好在宿景明的存在向來令人印象深刻。
鍾庭雪聽著小二複述完那位白衣公子吃了些什麼,臉上不由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
果真是他,景明喜歡的菜式還是那些。
在被問到宿景明去了哪裡時,小二有些茫然地撓了撓臉:「這……小的就不知道,那位客官走之前外帶了兩壺酒,可能是去訪友?」
鍾庭雪原本因為沒尋到人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上來。
他站在宿景明剛剛坐過的包廂里,透過花窗向外望見城外連綿不絕正在盛放的梅林,再度微笑起來。
這個時節,又專門帶了羅浮夢,景明必是去梅林賞雪了。
他謝過小二,直接腳尖一點,從二樓對著街道的窗戶飛身而出,在屋頂上衣袂翻飛,如一片輕盈的雪捲入風中,眨眼便沒了蹤影。
因為急著找見宿景明,鍾庭雪選了師弟曾經最習慣走的那條街道。
而宿景明原本也正如他所料,在這條不是通往城門最近,但卻是最繁華的街道上走著。
可他走著走著,忽而聽到路邊用過飯聚在一起閒聊的大爺大娘們激動地在討論著什麼。
愛湊熱鬧的他當然是立刻豎起耳朵傾聽。
只聽一位大娘激動地說道:「俺家二娃子親眼看見了那位山神,怎麼可能有錯,山神老爺就是又顯靈了!」
「我知道我知道,據說城東劉老爺府上給山神大人供奉的神衣被他老人家取走了,還又賜下一朵包治百病的九重白焰蓮以作讚賞呢。」
「劉府供奉的神衣確實沒話說哩,據說是幾十位織娘花了兩三年功夫才織出了那一匹料子,不但織布時摻進了金絲銀線,成衣上還綴了珍珠玉石。」
「當初展示時我遠遠瞧過一眼,乖乖,真是神仙才配穿的衣裳。」
「既然拿了劉府供上的神衣,就代表山神老爺確實如傳聞那樣喜著藍白之色,可李嬸兒你家二娃子看到的卻是身著赤玄衣袍的身影,定是他看錯了。」
「不可能!」李嬸兒對於鄰里否認自家遇到的機緣顯然十分不服氣,「二娃子說,當時看見山神老爺的披風似是破破爛爛,風吹起來時裡面的白色裡衣上還有血跡。」
「定是他老人家去除山中惡妖,或是應天帝召喚上了戰場,才換了一身赤玄戰袍。」
「這樣說也對,干粗活髒活時,可不得換身深色衣裳。沒想到山神他老人家還很平易近人,勤勉節儉哩。」
聽著大爺大娘們又開始真心實意地歌頌山神,宿景明原本要走過巷口的動作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