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替他掖好被子,剛要起身卻被溫瀾生抓住胳膊攔下。
「去哪兒?」
「不去哪兒。」
溫瀾生鬆開手,重新閉上眼睛:「我就睡個二十分鐘。」
秦昭放輕聲音:「嗯,睡吧。」
溫瀾生好幾天沒睡夠覺了,一覺昏沉,醒來時已經天黑。
房間裡空空蕩蕩,他撐著胳膊起身下床,意識還沒完全清醒,他坐在床沿放空思緒。
幾天前他去了趟景家,和十年前一樣,他是從山腳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他記得從前上山的路遠不如現在平整寬闊,沿路還有路牌標識,那次他走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那幢房子,那時他二十歲出頭,帶著項目提案,在生意場上尚且稚嫩,卻也野心勃勃想要一舉重振家業。
景瀚東是怎麼留意到他的,溫瀾生後來總是在想這個問題,他以為會是些老套的理由,比如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輕的自己之類。
但溫瀾生萬萬沒想到,那個理由會純粹到荒唐。
那天他離開的時候,在景家的花園多停留了一會兒。
景春坐在遮陽傘下,腳邊一隻毛色雪白的波斯貓,無論她怎麼用小魚乾逗弄,那隻藍眼睛的貓都對她愛答不理的。
年輕女人逐漸失去耐心,丟了手裡的貓糧,塌肩嘆了聲氣,看起來悶悶不樂。
溫瀾生隨手摺了根花叢里的狗尾巴草拿在手裡,走過去蹲下身,在小貓面前晃了晃。
它立刻有了反應,舉著前爪去抓毛茸茸的須。
景春睜大眼睛「哇」了一聲,偏頭去看溫瀾生:「它很不愛理人的。」
「貓就喜歡這種東西。」溫瀾生站起身,把手裡的狗尾巴草遞給她。
景春抬頭問他:「你養過貓?」
「以前家裡有一隻。」
景春笑起來。
後來景瀚東把他叫到家裡,問他,他能給景春什麼?
溫瀾生的回答是忠誠。
也許從這裡開始,他自己就給自己定了調。
忠誠,多麼好聽也多麼諷刺。
他是他們養的一條狗,能逗主人開心就是盡職。
愛她嗎?溫瀾生不敢提這個字,至少是有過期待的。
景春剛懷孕的時候,景瀚東就讓人取了名字。
叫睿琰,景睿琰。
後來女兒出生,他來病房裡看望,又裝作不經意地提起,問他:「想好名字了嗎?叫溫什麼?」
訓狗的人都懂,給點甜頭,是為了誘騙它們完成指令。
第一次惹景瀚東動怒,是他把「春瀾」改成了「蔚瀾」。
景瀚東懷疑他有異心,說他這麼快就把景春忘了。
溫瀾生沒有,他可能一輩子都忘不掉。
懷孕後景春就提出分房睡了,那天到中午她也沒起床,家裡的阿姨不敢打擾她,只能去喊溫瀾生。
他敲門沒人應,門被反鎖了,等終於進去的時候,床上的人早就沒溫度了。
他只是覺得景春應該也不希望自己再和他以這種形式綁在一起。
他和她都需要自由。
生意場上可以對人笑臉相迎,但脊梁骨一定要挺,手腕一定要硬,只會卑躬屈膝的,就是一輩子給人做牛做馬的命,這是景瀚東親自教給他的。
所以在他處處使絆子的時候,溫瀾生沒有去服軟求饒,反而讓人散布流言說他金屋藏嬌有了新歡,他知道景瀚東最看重臉面。
他扣著溫詞又如何,溫瀾生最多是和女兒見不上面,他知道溫詞在景家好好的不會有什麼事。
那次對峙,景瀚東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話。
針鋒相對只會兩敗俱傷,他來是談和,並非想決裂。
溫瀾生說記得。
那天在景春的照片下,景瀚東要他做下兩個承諾。
一,等溫詞成年後,他在景氏的所有股份都必須悉數轉讓給女兒。
這些東西原本就是景春的,景瀚東不提他也不會要。
二,他可以養情人,但這輩子不能再娶,更不能再有孩子。
溫瀾生想一顆斑駁枯竭的心無力也無能再愛了,毫無顧慮地答應了。
幾天前他登門拜訪,先是在書房裡和景瀚東閒聊了會兒,把話題自然而然地引向秦旭。
又說他這個老朋友有個妹妹,也鬧過一些不好的傳聞,至今單身,說秦旭有意把妹妹託付給自己。
三言兩語間,景瀚東自然能聽懂他的話外之音。
從前溫瀾生敬重也懼怕他,但現在不了。
他端坐在那兒,手邊的茶喝了半盞。
景瀚東問他心不虛嗎。
溫瀾生不動聲色地答:「該心虛的恐怕不是我。」
房門響起動靜,溫瀾生在昏暗中抬起頭。
啪嗒,屋裡亮起光,他被刺得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