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袁恆宇筆挺著身體手向後撐住,陷入沉思,仿佛在追溯哪一次方才是第一次。
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來:「我初一時才開始上正常學校,那時不知道怎麼應付很多人,所以沒有朋友,總是一個人。」
蕭雲徊記起韓采蓉和趙鈺萍都告訴過他,袁恆宇在初中前一直在上康復學校,早期是全勤,後來漸漸變成半天正常、半天康復,就這樣度過馬不停蹄又兵荒馬亂的童年。
袁恆宇繼續回憶道:「我爸不再接送我去學校,我一個人上下學,我沒有不適應,反而很自在。」
蕭雲徊想起初高中時,血氣方剛的男高們,要麼還未開竅三三兩兩成群結隊上學下學中二氣場全開,要麼情竇初開偷偷摸摸如膠似漆二人世界行天下之浪漫。
那時的袁恆宇剛從「不正常」的泥濘中「康復」出來喜獲自由卻仍舊孤獨,那時的蕭雲徊還未解脫於父母不同形式的離去,很難說不苦楚。
「後來我遇到了你。」蕭雲徊的思緒忽而被袁恆宇的話打斷,就像袁恆宇描述蕭雲徊也在袁恆宇的故事裡橫空出世:「起初我在上下學的路上看見你,和我一樣,也是一個人。後來我發現,我們住在一個小區,你住在5號樓。你代替韓奶奶送飯菜到我們家,我聽我爸媽叫你,『小雲』,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不知道你姓什麼。我沒有向父母打聽過你的事,但據我觀察,你很少和人交流,我判斷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蕭雲徊心想,「一樣」指的應該是,袁恆宇以為蕭雲徊也是自閉症群體。
他腦海中閃念袁恆宇曾經說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因為他們是「同伴」。
外人都以為袁恆宇百毒不侵金剛不壞,甚至連袁振峰都認為袁恆宇因為知覺遲鈍所以天生超脫,殊不知袁恆宇小小年紀就把一路同行又單槍匹馬的那個人,認作同伴。
「有一天放學回家,我看見你坐在街心公園的鞦韆上,你沒有盪,就坐在那兒。我走近你,看見你在哭。」
袁恆宇無悲無喜的敘述,將蕭雲徊的思緒拉回他十六歲的某個下午,他的媽媽從另一個國家和另一個家庭里分身而來,留下一些錢和禮物,匆匆忙看他和蕭星星一眼就要離去。
那時蕭雲徊叛逆,明明在乎明明不舍卻說不出口,脫口而出的是難掩憤慨的反問,可不管是什麼,薛伊寧只能對他搖搖頭。
「只多留一天,一天也不行嗎?」他還記得薛伊寧走後,他坐在鞦韆上喃喃自語。
他用腳下的球鞋橡膠底摩挲水泥地板上遺留著的幾顆細小又尖銳的沙子,腳下擦擦作響,臉上淚水直流。
他的脆弱只留在他滿血回復樂園的鞦韆上,他的眼淚只被不通七情六慾的袁恆宇看到。
「我走到你面前,問你為什麼哭,這是我問你的第一個問題。」
「你說因為你留不住你愛的人。我又問,什麼叫你愛的人?你說,在一起時會好像擁抱全世界,分開時會覺得地球上只剩下孤獨的一個人。」
「我說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就問我,我怎麼都不會安慰人。我問你什麼叫安慰人。你反問我,我爸媽沒有教過我嗎?我回你,我爸媽教我時總是哭,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哭。於是你不說話了。」
在袁恆宇話語的勾勒中,蕭雲徊腦海里的圖景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一個對多數人而言一如往常的下午。他卻要和他難得重逢的媽媽告別,一別不知又多少年,世界之大,人如此渺小。
少年闖入他的滿血回復樂園,他雲淡風輕,眉目間毫無被苦難摧殘的痕跡,他說他的父母會為他而哭時,蕭雲徊產生了惻隱之心。
少年問他:「我怎麼安慰你?」
十六歲的蕭雲徊,被少年的笨拙逗笑,於是他回復少年:「你給我一張面巾紙吧。」
少年並未覺得這個答案有什麼不對勁,反而有一種找到解法的輕鬆,忙不迭從書包的側邊口袋中拿出一包尚未開封的面巾紙,小心翼翼打開,從中抽出一片,遞給蕭雲徊。
蕭雲徊將面巾紙攤開到最大,敷在臉上吸乾淚痕,在面巾紙下一番調整思緒,再抬頭沖少年爽朗一笑:「謝謝你的安慰。我好了。」
少年禮貌地回覆:「不用謝。」隨後他又問:「你全名叫什麼,在哪個班?」
蕭雲徊看著那個目測比自己瘦小一截的小屁孩兒,說:「我叫蕭雲徊,在高三三班。但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哥,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