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比他幸運,我終於等到你自己肯回來找我了。但是他們……」
他靜默了下去,眉間惆悵。
李霓裳伸出手,輕輕撫摸過他的眉心,說道:「別難過了,他們看到我們現在,一定會欣慰的。」
他看她一眼,拉過她的手,唇吻了吻,微笑:「你說得對,我信你。」
李霓裳將手收回,正色道:「不是我哄你寬心,是真的!你可知道,天王那夜與我分道前,都對我說了什麼嗎?」
他再次看過來。
她將天王當時那話轉述了。
「在他一再碰壁,明白他得不回你,更會叫你添無數困擾之後,他應當便真的是後悔了。去年冬他威逼我去河西尋你,理由是那些理由,但如今想來,應當是他深深擔憂,唯恐你真的就此一蹶不振,也是無計可施吧,便又把我弄去你那裡。」
「如今太原府的三尺小兒都在唱你英勇。敢劍指蒼穹,敢叫天河倒懸。他和母親在天有靈,定會欣慰!」
裴世瑜凝望片刻,再將她緩緩擁入懷中,擁得極緊。
次日臨行前,李霓裳伴著裴世瑜,來到那座墓前。
拜祭過後,裴世瑜在墳前墓碑前的雪地里,親手挖出一個深坑。
他最後一次打開劍匣,低頭凝望。
烏木趁里上,臥著一支鑲嵌著古老寶石的匕首,冷刃依舊如霜。
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他的指腹,緩緩撫過。
「砰」一聲,匣蓋永闔。
讓本就應當在此的,陪伴它真正的主人。
新土簌簌落下,漸漸掩去所有前塵。
兩人一併跪拜完畢,攜手離去。
第171章
兩個月後, 這一年的歲末,長公主李霓裳回到洛陽,軍民大受鼓舞, 齊心向外, 天鴻節度使吳正衡見應討不到什麼便宜,灰溜溜撤兵,打算退回老家再做打算。沒想到,鞍馬未歇,半路便遭遇一支鐵騎的攻擊, 番號不詳, 只知自西壓境而來,將士驍勇,統領面覆儺面,身份無人知曉。
不過三日, 天鴻城便破。那面具將軍一戰才罷,不滿戰果,踏著未乾的敗敵之血, 竟繼續揮戈,統領大隊, 冒雪轉往洛都而來。
洛水兩岸的民眾才慶賀完前頭那個退兵, 炊煙方起,坊市漸復,豈料烽火轉眼又至。
市井間傳言, 如野火蔓延——說那獸面將軍非但殺人如麻, 更啖肉飲血。有說親眼見其生撕敵將的,有傳其帳中夜夜傳出啃骨聲的。酒肆的老叟賭咒發誓,說自己在月黑風高時, 曾見過面具縫裡滴下過駭人的腥涎。一時人心惶惶。
這一日的黃昏,正是城門將要關閉的時刻,驛道的盡頭處塵煙大起。
沒想到那儺面將軍竟這麼快,說來就來。
城北的王掌柜當先收了幌子,銅鎖往門環上一扣,卻因手抖三次,才掛穩了上去;城南李文士抱著祖傳《洛神賦》帖,臨出城門,又折返,終究是捨不得院角那株才開的老梅,只盼長公主能再次去敵,平安渡過;最是東市那昨日才到貨物還沒來得及下的胡商果決,趁著還能出去,趕著駱駝隊伍載著器皿,一路狂奔,叮噹遠去,只在洛水之畔,留下一串異域香料的殘味。
還在城外的攤販走卒,菜農村夫,紛紛轉身奔往城門,唯恐自己慢了一步,會被關在門外。
李霓裳得報,領人匆匆奔上城樓,果然看見官道的盡頭處,正浩浩蕩蕩開來一支騎兵。
洛水冰澌間,夕陽斜照。
當先一騎覆獸面,踏碎道上冰雪,正向著城門飛馳而來,一人一馬,被夕陽鍍上了一層金紅的光。
這獸面將軍臉雖不見,但身形挺拔秀越,必是年輕之人,未免也感心驚,不知如今哪裡怎的又冒出來如此一個年輕的強悍敵手,感嘆實是亂世棋局,三載便又易幟,面上也不顯驚慌,沉著應對,命做好準備,弩手上垛口,滾木礌石沿女牆排開,弩車提前絞弦。
獸面將軍千騎震地,轉眼已至橋頭。
他一身玄甲儺面,映射殘陽,吞吐寒光,身下坐騎,顯也是萬中無一,人間天龍,鐵蹄踏雪,氣勢非凡。
城上的眾多弓弩手雙目圓睜,屏住呼吸,眼一眨也不敢眨。
李長壽等人此時急忙勸李霓裳先下城樓,偏見她竟似不曾入耳,正焦急,那將軍忽地勒馬。
quot全軍駐於橋後,不得前進一步!quot
隨著面具後傳來的一道沉悶軍令,千騎齊齊勒馬,如黑潮驟凝。
眾目睽睽之下,他獨自策馬過橋,停在城門之下。
城樓上鴉雀無聲。李長壽也不知他此為何意。
獸面將軍勒馬城下。
quot某仰慕殿下已久。quot
面具後傳來那男子金石般的清朗之音,露出的一雙明亮俊目在夕色中爍著光芒,quot聽聞吳正衡這廝竟覬覦洛都,為難殿下,我便前來,替殿下出氣!quot
他話音未落,後排鐵騎倏然分列,一名驍騎打馬向前,槍尖高挑著一顆覆霜的頭顱。冰棱凝結在猶怒睜的眼睫上,看去猙獰而詭異。
城頭上的眾人,認出竟真是那吳正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