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啞聲道罷,轉身大步走出院門,解下馬韁,躍上疾馳而去。
新城長街之上,忽然馬蹄聲起,一騎飛馳從城門的方向到來。
新城內除去信使郵差,余者包括官員,也不得縱馬疾奔。
路人起初以為又有什麼緊急驛報送到,待馬上之人近些,方看清是個年輕男子,只見他緊咬牙關,頸間筋脈張布,雙目筆直望著前方城北那座宮城的方向,縱馬直來,紛紛避讓。
宮門之前,兩排甲衛正按刀而立,日光落在鐵甲之上,寒光閃爍,令人望而生畏。
幾名剛結束事務從宮中衙署出來的官員正從宮門後走出,低聲議論天王反常的閉關,忽見一騎如電,竟從他們身側掠過,直入禁宮。
眾官愕然,還未及反應,又聽身後起了一陣鐵甲鏗鏘之聲,眾衛已如潮般湧入,厲聲呵斥,緊追不捨。
那人策馬疾行,穿過重重宮門,直至內宮廣場,才猛然勒韁。
他身下的駿馬長嘶,前蹄高揚。
他翻身而下,立在廣場之上,環顧四周,處處飛檐疊嶂,脊獸吞吐琉璃之光,閉了閉目,便直挺挺地跪在廣場中央,彎曲下他如松的背脊,面北,納頭而拜。
甲衛已追至他的後方,刀戟森然,瞬間將他圍在中央。
領隊意外之餘,余怒未消,正要命人上去先將人擒住,忽然又覺這闖入者眼熟,仔細再看,不由微滯,略一思索,命手下不得擅動,速去通知上官。
甲衛統領朱九大步流星而出,見裴世瑜端跪於廣場中央的青磚地上,四周兵刃環伺,遠處,跟入的官員三五成群,向著這邊竊竊私語。
朱九立刻將領隊召到身畔,附耳吩咐幾句。領隊受命,奔去命手下全部撤退,又將那些還在圍觀的官員悉數驅走,清空後,下令關閉宮門。
巨大的廣場之上,唯餘一道筆直的跪影。
暮色四合,宮燈次第亮起,又在更漏聲中一盞盞熄滅。
夜風掠過殿角的獸吻,發出低沉嗚咽,那尊跪影如石像般,紋絲不動。
更深露重,霜華漸凝。他衣袍早被夜霧浸透,肩頭覆上一層寒涼的水汽,膝下青磚沁出的冷意,順著骨髓爬上。巡夜宮人提燈經過,遠遠瞥見那道黑影,低頭加快腳步走過,只余燈籠投下搖晃的片片昏光。
東方既白,晨鐘撞破夜寂靜。
那青年肩頭的露水在朝陽下蒸騰成霧,他蒼白的臉上,凝著夜露融化的水痕。往來宮婢抱著金盆玉盞走過,碎步繞開這片仿似無形中劃出的禁地,去遠了,裙裾掃過迴廊,又禁不住回頭,側目偷覷。
日影西斜,第三日的暮色裹著鉛雲壓向宮闕。
伴著遠處山頭後的一陣悶雷之聲,起初只有零星雨點砸在男子依舊挺直的脊背上,很快,連成密不透風的銀簾。
雨水順著他的下頜匯成細流,在他的衣襟上畫出蜿蜒的痕跡,很快,他整個人被澆頭,從頭到腳,流淌著不絕的水滴。
朱九按著刀柄,在遠處的一道宮廊下來回踱步,靴底踏出的聲響越來越急。當再一次轉頭,隔著雨簾,眺望那一道模糊的跪影后,轉身,朝寢宮的方向大步而去。
殿門依舊緊閉,阿大走了出來說道:quot天王伯伯還在閉關哩!quot
朱九抹了把額頭,擦去不知是雨水還是熱汗的水痕,猶豫不決。
「那個人是誰啊?」
阿大走到宮階下,踮腳張望廣場的方向,眼中滿是好奇。
他扭頭,悄聲問,「我看他都跪了三天了!沒吃的,也不喝水。他怎麼了?他不累的,也不睡覺嗎?」
朱九長吸了一口氣,一咬牙,邁步朝里走去。
阿大看見,慌忙沖了回來,死死抱住朱九的腰:「不行,你不能進去!天王伯伯說了,誰也不見!」
朱九發力,將人一把震開。阿大跌坐在地,卻又緊跟著爬起來,死死抱住他腳,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這少年極為執拗,那年被天王從天生城的廢墟帶回來後,便一門心思只聽天王的話。朱九一時掙脫不開,又不敢狠踹,只能膝跪在地,朝里喊道:「天王!郎君已經認錯了!再這樣下去,他便是鐵打,也會壞掉!懇請天王慈悲,讓他進來,聽聽他想說什麼,若是不合心意,再將他趕走便是!」
他不停叩首。
阿大鬆手,呆呆看著。
門後依舊無聲。
正這時,從外匆匆奔來一名宮衛,對著朱九稟道:「信王傳信,叫朱統領你立刻送郎君回去!說是人已經接來了!」
朱九一愣,起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醒神過來,狂喜地從地上躍起,掉頭,連宮衛遞來的蓑衣也不接,徑直便沖入雨幕,疾奔而去。
「郎君!」
他奔向廣場,朝著遠處那道跪影大吼:「信王叫你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