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蟹殼青的天光,也從窗上獸皮的裂縫裡透入。
天亮了,隔壁不聞動靜,想是永安與那老軍昨夜疲憊,仍未醒來,此刻響在李霓裳耳邊的全部聲音,依舊是風過土台的孤寂嘯叫。
她閉目,繼續埋首在臂彎的袖堆中,放任自己陷入夢醒後攫住了她的如浸身在遠古深湖底的深深空虛與沮喪中,一動不動之時,忽然,感到有些異樣。
她記得自己坐在火塘前時,雪氅脫下在烘,但是此刻,身上卻暖洋洋的……
眼眸半睜半閉間,她摸了下,發覺雪氅果然蓋在她的身上了。
眼睫微顫,心跳了一下。
她整個人登時完全清醒過來,倏然抬起眼眸。
火塘上架了只奶罐,內中像在煮著此地人冬日慣常飲用的油茶,白氣氤氳,她嗅到了空氣里彌散出的膻香。
隔著火塘,一個人盤膝,坐在她對面的另一頭。
黯淡的晨曦落在寒袍肩上。不知他昨夜去了何處,回來應當還沒多久,在他烏黑的發間,仍凝著些許尚未化盡的斑駁冰霜。他右手握著柄切茶磚的小刀,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地緩緩旋玩著,看去像是在等待油茶燒沸,兩道目光卻微垂,始終落在茶罐上,如古井水般,紋絲不動。
隨著李霓裳的動作,他緩緩抬起眼皮,望向了她。
真是他回了。
非但如此,他竟沒再避走,而是像這樣,在此坐等她醒。
四目相交在一起。
那夜在赤驪部遇見,嘈雜間,不過倉皇幾眼。直到此刻,她終於得以看清他的模樣。
他看去瘦削許多,記憶中那雙曾黑得發亮的眼眸,也已不復。
在他抬眉望來時,眸中不見了從前飛揚如星的光芒,只剩暗沉而凝涼的兩道目光。
故人容貌不改,卻又真的已徹底變做了另外一個人。
她坐起身,將雪氅緩緩摺疊起來,放在了一旁。
借著整理衣裳的這短暫功夫,她平復了些心緒,向對面之人行拜禮:「昨夜來時,你不在,我便冒昧留了下來。我知我此行,實是——」
他將手中的小刀扎立在了案上,截斷她的話。
「你執意找來,所為何事?」他徑直問道,望著她的眼神,如看一陌生之人。
李霓裳一頓,暗中呼吸了口氣,也不再迂迴了,望著對面那雙隱在昏晨里的冷眼,道:「我此行來,是受人所派。」
他的眼瞼跳了一下,眉頭慢慢擰緊。
李霓裳知道,他或已猜到自己口中的人是誰。
而她,其實也早已預見此行的結果。
事實上,從出發的那一刻起,她便明了,她沒有那樣的能力,可以說服面前之人,叫他留下天王贈他之物。
她只是不解,天王何以固執至此地步,一定要她來走這一趟,做一件註定失敗的事。
在他變得愈發冷漠的注目中,她取來身邊的包袱,解開,捧出這一路小心攜帶的那一柄觜參匕,放到案上。
他看一眼:「是他逼迫你來的?」
「也算不上是……」
李霓裳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為好,含混應了一句。
濃重的陰雲迅速在他眼底凝聚,他盯著匕首,片刻後,抬目道:「是他以此事威脅,若我不接受,他便將對你不利?」
「不不!」李霓裳立刻抬頭,搖首,「無論你是否留它,我都無事。天王只要我將此物送來,盼你能留下而已。」
他應意外於她的答覆,頓了一頓,冷冷道:「既如此,你可以回了。」
他的目光再次掠過匕首。
它靜靜橫在案頭。鞘上那鑲著雙宿紋樣的寶石,在黯淡的屋中,閃爍著沉靜的微光。
「至於此物,哪裡來的,你送還哪裡去。」言罷,他直身而起。
「等等!可否留步,容我說完經過?」李霓裳懇求道。
他不願留這匕首,她便將它帶回。
天王要她做的,她已經做了。
但,都已經來到這裡了,若就這樣回,心中總有幾分難平。
無論怎樣,她還是想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與他知道。
如此,不管他最後如何做想,她對自己一路跋涉護送來的這件匕首,也算是給了一個交待——或是因她曾有過的誤闖裴家祖宅的那一夜的經歷,冥冥中,只要想到那位與她曾在畫中神交過的女子,她便不覺它僅僅只是一件冰冷、毫無生命的死器。
四目再次對望,這一次她不再退縮,眸中滿是懇切。
終於,他僵硬地慢慢坐了回去。
「那便快些。」他道了一句,神色極為勉強。
李霓裳不再耽擱,從武節受到攻擊開始,講述天王如何召她去,天生城如何意外起火,幾人又如何被困。
他始終冷麵側對,直到聽到天生城因宇文敬陳長生等人的陰謀而失火,她與天王陷入火海,漸漸凝神起來。
「砰!」一道擊聲突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