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賀利走得不遠,正在吩咐守衛,聽到她喚,匆匆回來,問有何吩咐。
「有勞將軍費心了,只我不累。」李霓裳整理好紛亂的心情,面帶微笑地道。
「將軍膺重之材,天王更是日理萬機,卻特意接我來此,想必是有要事。勞煩將軍,不如這便送我去永昌城吧,省得又多耽擱一夜,令天王久等。」
孟賀利應是沒有料到她會提如此要求,忙道:「公主不必如此匆忙……」
「勞煩了。」李霓裳截斷他的話。
他瞥一眼她身後的所在,猶豫了一番,終於點頭:「也好……那便照公主所言。」
黎明前的時刻,李霓裳所乘的馬車穿過一座高大的瓮城,進入了城池。
其實這座新城的舊址,在前朝末年之時,便曾被朝廷相中過,認為此地可攻可守,計劃據此營造一座長安洛陽之外的中都,以備應對可能到來的戰亂。當時名字都已起好,叫做玉京。而最早勘出這地址的,也不是現今的術師,而是當時的天師況西陵。李霓裳的父親命他一併也負責城池的設計和營造,奈何預算龐大,更耗人力,朝廷錢糧緊張,根本無力支撐如此一項耗費巨大的工程,不過起了個頭,便就不了了之。
如今的新城,便是在從前的舊址上擴修出來的,限於時日,雖也只初步完成城牆與皇城等核心地帶,但即便這樣,這座集大半個天下人力物力而成的憑空拔地而起的城池,也已開始隱隱顯露出來日後它作為國都的宏偉的氣魄。
馬車行在一條從城門直通城北的通衢大道之上。天時尚早,除去偶然迎面遇到的巡城的玄甲衛,到處空曠無人。車輪碾過闊路所發的清晰的粼粼之聲,反而愈發烘托周圍的寂靜,仿佛這是一個黎明前的夢境。
但是,用不了多時,待到玄甲衛的鞭梢劈破晨霧,一切便又都會甦醒,沸騰起來。來自四面八方的車船,將會源源不絕地繼續往此而來。吃水三尺的漕船送到滿船裹在毛氈中的西域玉山料,它們幾經轉運,跋涉來此,壓得艞板吱呀作響。東海的明珠和蜀中的十丈織錦被搬上碼頭。從深山中挖鑿的金青寶石和象林國的沉香木,則將塗鍍明堂中的金碧之色、豎作一根根的蟠龍柱礎。
李霓裳被帶入位於城北的新宮。孟賀利請她稍候,自己匆匆離去。
寂闃昏暗的廣場裡,除去角落和暗處里布著的執甲守衛,看不到半條人影。
她並未等待多時,孟賀利很快回來,繼續將她引往群殿盡頭的深處,那裡有座築在地勢最高處的樓閣。
他止步在了階前,仰頭,用含著幾分敬畏的目光,望了眼頭上的北闕,隨即低聲道:「天王就在上面,請公主上去。」
此一刻,他變得格外謹慎,連呼吸都似小心翼翼了起來。
晨風晃動了懸在樓台飛檐深處的鎏金銅鈴,鈴舌輕磕內壁,碎響漫過描金游龍樑柱,驅飛了方落腳在上方的幾隻疲腳雀鳥。
李霓裳穿過甲衛執守的門樘,跟隨一名衛官登上層樓。
在耳畔那斷續響動的驚鳥鈴的碎吟聲里,她來到方才孟賀利仰望的所在,停下了腳步。
數丈之外的前方,是一座望台。一道背影向欄而立,北眺遠方。
衛官隱身退去。她屏息立了片刻,悄悄抬目。
立足在這座至高的望台之上,下方那錯落的群殿廓影便一望無際,更顯低矮。
然而,九重歇山頂外,視線的盡頭,遠山余脈,如片片鐵鑄的屏風,還是遮擋住了雙目,不見山的那邊。
山尖剛染一線蟹殼青的曙光。
天將要亮了。
李霓裳不敢驚動,又垂落雙目,靜靜等待。
「怎麼,昨夜那地方不合心意嗎?連夜要來這裡見孤。」
伴著一道熟悉的聲音,李霓裳抬眼,看見天王已轉過臉來,兩道目光投來,落在她的臉上。
隔著些距離,方才天光也暗,她未細看,只憑身影認出人而已。
此刻對望,當終於看清人的模樣,李霓裳的心中不禁大受震動,以致於忘記回應。
三年未見而已,眼前的天王,竟滿頭大半都是白髮了,宛如蒼老了一二十載。
「天王誤會。我是想早些來見天王之面。」
李霓裳醒神,壓下心中陡然生出的宛如兔死狐悲般的悲涼之感,應道。
天王打量了她一眼,幾乎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隨即轉身,邁步朝里走去。
「進來!」
應是覺察到她還定在原地,他走到閣門前時,冷冷喚了一聲。
李霓裳急忙跟上,邁入這間與望台相連的闊閣。一進去,便見她交給孟賀利的紫微圖平擱在了案上。
又一種似曾相識之感,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