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夕光漫映在山與岸間,護城河的水面金光粼粼。在金煙籠罩似的岸木影里,只見那人放箭過後,一面走馬而來,一面繼續舉起手中拎的一隻酒嚢,仰脖,又長長地飲了一口。
「少主!少主!」
「是少主來了!」
不待那人行到近前,關樓上早有人眼尖認出,高聲呼喊不停。
宇文縱慢慢收步,立在橋前,轉面,看著那道沐浴在夕陽里的騎影向著自己行來,越來越近。
他已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張輪廓分明的年輕臉容了。
那一夜,謝隱山去後,他方從手下人的口中得知,裴家兒曾獨自入營,又獨自出營離去。
他來的目的,應和李家公主有關,這不難猜測,但何以過而不見他面便悄然離去,這令宇文縱頗感費解,在遍尋人不見,他仔細回顧自己與謝隱山當時在帳中的對話之後,突然領悟。
當時他心中雖覺不安,但依然可以安慰自己,或許這便是天意。在他不敢也不知該如何挑明的時候,叫此子如此知曉了二人的關係,往後,或會是一個新的開端。
畢竟,在他刻意接近之下,二人關係如今已是大為緩和,早不復當初的敵對之態了。
然而很快,他便被現實擊醒。
在見到謝隱山,從他口中得知都發生過什麼,又看到他的頸傷之後,天王便被一種深深的恐懼之感攫住。
如此恐懼,前所未有,即便是年輕時他兵敗到了絕路之際,也不曾有過。
當時他什麼都顧不上,放下了一切,將事交給謝隱山,自己立刻趕往河東。
他沒有想到,半道竟這樣見到人。
此刻天王被心中突然湧出的一陣激動之情所鼓舞,連路所有的疲乏一掃而空。
就在他欲走向馬背上的兒郎子時,忽然對上他投來的兩道斜睨目光,登時,整個人又如踏入冰地,一縷涼意自足底升起,手腳亦如被無形之索束縛,慢慢停步,只望著他到來,停馬在了距自己十來步外的河岸,人坐在馬背上,飲盡了最後一口酒,這才微微眯起一雙通紅醉目,緩緩斜面過來,目光再次掃過自己。
「謝隱山沒告訴過你嗎?」
他居高俯瞰,那一副染著醉意的斜飛眼角里,藏不住深深的厭惡與冷漠。
「我說過的,你若敢再踏上一步河東之地,我便殺了你!」
天王看他良久,開口。
「你隨我來,我有話想和你說。」
馬上之人一動不動。
「求你了,虎瞳。我有話要和你說。」
他又輕聲說道。
少主竟也在此。
牛知文徹底地長松出一口氣,緊接著,又頗是不解。
少主應當並非才來,看去到來有些時候了,只是不曾入內,一直在附近徘徊的樣子。
牛知文早已沿著吊橋疾奔而出,前去迎人,快到之時,冷不防聽到這天王如此說話,語氣竟似帶了幾分哀求,驚詫不已,直覺叫他下意識地猛然剎住步足,停在吊橋之上,不敢再繼續靠近。
裴世瑜繼續在馬背上坐著,與天王對望片刻,忽然,一把擲了空嚢,下馬,邁著虛浮的腳步,從天王的身旁走了過去。
天王看著他往山腳下的野地行去,示意隨從不得跟來,隨即疾步跟了上去。
第112章
天王隨那年輕人行至一遠離眾人的僻地, 見他停步慢慢轉身,兩道目光投來,顯是在等自己說話, 一時間, 思緒翻湧,又悲喜交集,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那夜我與謝隱山在帳中說話,你人就在外面,是嗎?」
他定了定神, 終還是以如此的方式發了話。
裴世瑜未加應答。
天王苦笑了下, 搖了搖頭。
「我確是多此一問了。你自然是聽到過我的話,否則那夜怎會過而不入?我知你一時很難接受,但你確實不是裴家的孩子,你是我的兒子。我本也無意叫你立刻便知曉此事的, 誰料……」
他輕頓,凝視著對面的年輕人。
「或許這便是天意吧。如此也好,叫你早日知道, 你我父子便也可以早日相認——」
「我請天王自重!」
裴世瑜顯是喝了不少的酒,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隨即截斷他話。
「我父乃前朝堂堂靖北侯裴大將軍!他已故去, 早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