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罷!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不要回頭!」
她說完起身,向著李霓裳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謝隱山遠遠地立在外,看見那道身影從公主的居處走出,並未立刻離開,而是改道轉去暫居在旁的那位姓陸的老御醫的所在,略一遲疑,便跟了上去。果然,見她去了那裡,陸醫誠惶誠恐地迎出,二人立在角落裡,也不知她說了什麼,陸醫忽似悲傷不已,下跪在地。她將人扶起,遞上一小包不知為何的物件,又向著陸醫深深地還了一禮,隨即匆匆離去。
謝隱山沉吟了片刻,見那陸醫在她走後,似依舊難掩悲傷,仍停在原地目送,便走了上去。
陸醫拭去眼角的淚痕,正待轉身入內,看見謝隱山到來,急忙拜見。
「瑟瑟娘子方才找你,說了何事?」謝隱山徑直便問。
在她被陸醫認出之後,謝隱山曾另尋了一個機會,又向陸醫求證她的身份。老醫當時原本不敢再多說什麼,但禁不住盤問,又吐露了些關於那蔣家女兒的別事。
據陸醫之言,兩家議親雖是戲言,但也並非完全戲言。
陸醫有一侄兒,自小文武雙全,蔣女和他從小認識,青梅竹馬。不料有一回,她跟著父親入宮之時,被長公主看中。長公主喜她聰明伶俐,生得又玉雪可愛,將她要去,帶入府中養了起來。陸家自此不敢再肖想什麼婚事,但陸醫知這一雙小兒女的友情依然甚篤,侄兒甚至立志將來要投考宮衛,就是為了能和她時常見面。後來長安生變,待到陸醫回來,尋她已是不見,侄兒也一併失聯,不知當時就死在大亂之中,還是僥倖逃命,如今人還在哪個不知道的地方活著。
那夜認出是她之後,陸醫原本想向她詢問侄兒的下落,不想當時,她不但矢口否認身份,又那樣發怒,陸醫以為或許真的是自己認錯了人,更不敢貿然開口問這些事。
此刻信王發問,陸醫知她方才來找自己一事,應已被看見了,又勾出一陣傷感。
「她就是蔣家女兒,我未曾認錯人。」陸醫道。
「她方才過來,是和我說,我那侄兒後來與她遇過,當時他已是末帝麾下的尉官,護著末帝出逃,幾年之後,不幸死於兵亂。」
陸醫捧出方才她遞的物件。
謝隱山瞥一眼,見是用手帕包起來的一些金銀和小首飾。
「她給了我這些,叫我早些辭事,回鄉養老……」
陸醫忍不住哽咽出聲。
謝隱山轉身便疾步而去。
第98章
「吁——」
隨著車夫口裡發出一道勒馬之聲, 車停在了潼關鎮口道旁的一所舊驛的門前。瑟瑟與隨她同行的曹女官從車中下地。
因明日便將動身離開,長公主以及前來接應的胡德永一行人今夜都已遷到此處。
方才瑟瑟入內見李霓裳,老女官本欲同行, 奈何公主不允, 只能等候在外。
回來的路上,老女官不敢發問,但一直在暗中窺探瑟瑟的神情,疑心她並未與長公主同心,臉色有些難看, 此刻下車, 再也不加掩飾,盯了一眼瑟瑟,將她丟在身後,急匆匆地搶先朝里而去。
瑟瑟步伐如常地走入驛門, 朝著一扇透著昏光的門行去。
潼關因其戰略要地的位置,在過去的一二十年間,曾多次易主。每一回易主, 便意味著新一輪的戰劫。多次下來,這間曾在前朝有著西關第一驛之名的著名大驛早已殘破不堪。
胡德永和幾名與他同樣鬚髮斑白的老叟正焦急地等在門外。一路輾轉, 一來就被強行剝去衣冠投入監牢, 雖虛驚一場,但個個蓬頭亂髮,缺衣少帽, 形貌狼狽無比, 哪裡還有半點昔日紫衣金帶的宰臣風度。終於看見瑟瑟現身,胡德永急忙迎上,焦急追問:「如何?公主可被你說動?」
瑟瑟恍若未聞, 雙目望著前方,從幾人身側走過,入到門口。
門後的這間屋子,地面潮濕,牆壁泛霉,四壁空蕩蕩,剩幾張殘舊床案,門框和窗欞之上,布著不知因哪一戰而留下的縱橫交錯的刀劍砍斫印痕。
長公主背身向里,正臥在榻上,只露出來一堆打結的亂發。
瑟瑟入內之時,先於她進的老女官正趴在床榻之上,將嘴湊到長公主的耳邊,在和她低聲說著什麼。聽到瑟瑟腳步之聲,老女官扭頭看她一眼,閉了口,起身立在一旁,用帶了幾分仇恨的目光,惡狠狠地盯著她。
「稟長公主,婢子回來了。」
瑟瑟向著榻上的背影稟道。
那影一動未動,似是睡去。
屋中落針可聞。片刻後,老女官的切齒罵聲忽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