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靜默了片刻。
「小女娃,你言下之意,裴家人心憂天下,以仁義自居,我宇文縱高攀不起?」
「大亂之世,魑魅橫行,非霹靂手段,何以鎮世?田畝連年荒蕪,軍糧枯竭不繼,不去些徒會耗費口糧的無用之民,何以維持軍馬?沒有軍馬,又如何以霸止亂?都像裴家那樣龜縮一隅,將中原便拱手讓給孫榮之流的鼠輩?上天不仁,萬物芻狗。要怪,就怪生在這個世道,各有其命!我告訴你小女娃,若沒有我宇文縱在,天下稱王者更加比比皆是,還將會死更多的人!」
「至於裴家……」
「罷了!」他的神情里掠過一縷陰影,轉了話題。
「你果然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娃,孤何必與你多費唇舌!他是孤的孩兒,這是不可改的事實。待孤奪了天下,假以時日,孤不信他不認孤!」
「江都王打崔昆,孤本無謂,如今卻不一樣了。崔昆膽敢如此算計他……」
天王淡淡瞥了眼李霓裳。
「小女娃,你也睜大眼,給孤看好了!孤第一個就拿他開刀,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李霓裳頓時又想到了長公主。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裴曾恭敬的話聲響起。
「敢問天王,事已妥否?我家少主來接公主了,就等在外面。」
天王閉口,不再說話,邁步走了出去。
李霓裳隨他一道出來,轉回到前堂時,看見裴世瑜與兄長一道正在這裡等著。
君侯端坐在位,他卻在堂中走來走去,不時轉頭望一眼外面,顯然心浮氣躁,只應是受兄長壓制,這才沒有追進去。忽然看見她現身了,立刻走了出來,低聲問道:「只是拿一幅畫而已,怎如此久?你沒事吧?他都和你說什麼了?」
李霓裳忙搖頭,說並無多話,只是尋畫耗費了些功夫而已。
他似有些疑慮,目光射向停在一旁的天王,皺了皺眉,卻也沒再問下去了。
天王宛若未見,只等到裴世瑛也出來了,道:「孤也不會白拿你今日這個人情。崔昆與孫榮此前借著婚事加害你裴家。你也不必再裝什麼善人,欺世盜名……」
說到此處,他又瞥一眼李霓裳。
「青州太遠,你不動,情有可原,只孫榮那裡,孤不信你全無想法。孤今夜先將話放下。孫榮很快便將兵疲馬乏。絳州澤州不是你能想的,孤勢在必得。但潞州,你自己去拿好了!」
絳州澤州潞州,皆是如今裴家與孫榮在河東一帶犬牙交錯的界州。
天王說罷,不再停留,捏緊手裡畫匣,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裴世瑛目望天王背影消失,沉吟了片刻,吩咐裴世瑜送李霓裳去休息。
「天快亮了,長生寺那邊有你阿嫂在。你們不必再特意去了,就在此處歇一下吧。昨夜都累了。」
裴世瑜應是。
李霓裳這時突然記起瑟瑟,正待和裴世瑜說,見謝隱山入內,向著自己道:「天王之言,公主的那位姑姑,會送還給公主的,公主不必記掛。」
言罷,他朝她與裴世瑜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向裴世瑛抱了抱拳,轉過身,匆匆離去。
第76章
裴世瑜遵兄長之言將李霓裳送到她住的地方, 停在了門口。
李霓裳以為他會隨同自己入內,再盤問她關於宇文縱取畫的事。
她怎看不出來,他對她的回答並不相信。方才一旁是還有人在, 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但以他那急張飛的性情,想叫他心存疑竇而不問,恐怕是有些難的。
沒有想到的是,他停在門口,並未跟入, 只叮囑她抓緊時間休息, 說自己另有事,先要去了。
李霓裳本就怕他再追問關於昨夜的事,見他竟不提此事,看去已是拋在腦後, 求之不得,急忙點頭應好。
他微笑目送她入內,又囑鶴兒等人好生服侍, 接著轉身離去,低頭走在祖宅昏暗的廊道之中, 步伐如常, 似在沉思什麼。不過片刻,他的腳步便加快了,疾行到了大門時, 卻未立刻出去, 而是停在門後,朝外望了一眼。
裴世瑛還沒走,站在遠處, 正吩咐裴曾親自去姑母墳地那裡清理狼藉。
他避開眾人眼,悄無聲息牽來龍子,騎上馬背,掉頭橫入野地便迅速離去。
謝隱山召齊了隱在暗處的親衛隨天王上路,韓枯松則領一隊虎賁在後同行,名為護送,自然了,實際也兼監視。
出去一段路後,離太原府越來越遠。韓枯松料他們此行應當確實是為祭祀而來,便停了下來,等那隊人馬消失在了道路盡頭,便領虎賁回去,向君侯復命。
此行是天王執意而為,謝隱山怎可能阻止得住。
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渡過,此時天也快亮了,他終於放鬆了一些,領著人繼續隨在天王坐騎左右前行。
只要再行一段路,便能與等候著的龍門關守將梁胄匯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