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王陳永年是當年接來宇文敬的人,除去叔父宇文縱,宇文敬獨對他言聽計從,二人私下關係密切,自然不會在背後對他不利。
從前他尚未成年,也就罷了,如今轉眼二十五六了,位置卻始終不動。遇到大事,宇文縱更不會叫他獨擔重任,上次攻打潼關,只派他領了支人馬充為側應。
沒有機會,如何立下大功?沒有大功,又如何向叔父證明自己?
陳永年這些年與謝隱山暗地有些齟齬,謝隱山平日對宇文敬的態度,在宇文敬看來,也不夠敬重,故心中一直存著不滿,總疑心謝隱山圖謀篡權,在叔父面前誹謗自己。尤其,此次宇文縱定下佯攻洛陽實打太原的策略,那關鍵的龍門渡守將,便是謝隱山早年在河北還做豪族巨富之時施過恩情的,此番就是謝隱山出面,才投降了過來。
與從前一樣,這次又沒有輪到立大功的機會,宇文敬怎能甘心?恰好,前些時日,他從陳永年那裡獲悉謝隱山去太原府辦事,便帶人也跟了過去,意在爭功。謝隱山追索未果,考慮龍門用兵更為重要,天王或隨時都將下令出兵,決意返回,勸宇文敬也一併回去。
龍門那邊,自己是使不上力氣了,這邊,他若能將那個疑似是公主的女子連同齊王義子一併拿了,回去之後,足以揚眉吐氣,怎肯聽勸,執意不從,謝隱山越勸,他反越疑心是謝隱山不願看到自己立功。等到謝隱山勸說不動,無奈離去,他便親自帶隊跟蹤,終於等到那一夜的機會,本以為十拿九穩,萬萬沒有想到,竟中了崔重晏的圈套,若不是謝隱山放心不下,掉頭回來,只怕此刻已是作了階下之囚。
他被謝隱山救走之後,面上表謝,然而心中,實卻倍加鬱悶。謝隱山急著趕去龍門,見他受傷不重,似也不願再與自己同行,畢竟身份特殊,不好勉強,送他到了潼關鎮後,便再次分道。
周圍之人皆在為著即將到來的又一場大戰各自忙碌,唯獨他無所事事,苦悶至極,又擔心此番過後,愈發遭人輕視,更不得叔父之心,當夜借酒澆愁,悒悒不樂。
他的親信知他喜好美人,府中早有不少宇文縱賞下的寵姬美婢,但每每外出,總也不忘獵艷。當夜為他在鎮上的一間酒坊里物色來了一個酒娘。
酒娘不但貌美,更曉風情。一面勸酒,一面慰問心事。他喝得大醉,怎肯在美人面前示弱,將心中的苦悶全部轉作幻想,稱自己將統軍奇襲晉州,拿下前朝北都,見美人不信,索性又將龍門關的內幕講了出來,當夜最後,爛醉不醒,等到次日,日上三竿醒來,美人已是不見,他再回憶昨夜自己仿似說過的一些話,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更是後怕,為防萬一,立刻命人去將昨夜的酒娘殺了滅口,沒想到趕到酒坊,卻被告知,那個美人並非店內女郎,而是臨時外來之人。有人給了店主重金,叫那女郎當街沽酒,店主樂得有錢可拿,至於什麼來歷,是半點也不知曉。
宇文敬惶恐萬分,懷疑自己已是闖了彌天大禍。然而以他秉性,叫他此刻去找宇文縱認罪,以防範軍事行動萬一因他而造成的損失,他怎有這個膽氣?思忖一番之後,終究是不敢聲張,只能寄希望於上蒼保佑,不要出任何岔子,又吩咐親信,對外半句也不可提昨夜之事,隨後悄悄離去。
那美人自是崔交安排,不費吹灰之力,探到這個驚天內幕,立刻趕回,轉告給了崔重晏。
崔重晏獲悉消息,起初也是吃驚,沒想到宇文縱竟如此老奸巨猾,玩得好一手聲東擊西。
接下來,無論是裴家吃虧,還是孫榮齊王相互爭鬥,與他,都是樂見之事。自然是當什麼都不知道,坐看結果便可。
然而他又怎會想到,黃雀在後。
正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他的手下里,竟也有人在他渾然不覺的情況之下,暗拜在了瑟瑟石榴裙下,將事都告知了瑟瑟。
李霓裳聽完,半晌一動不動,只將雙手握得越來越緊,到了最後,指節泛白,已是不見半分血色。
瑟瑟在旁默默看著,心情極是複雜。
實說的話,她知道,自己此時就應像崔重晏一樣,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更不該開口,將此事告知公主。
只要她叫公主知曉了,事實上,便也如同默認,她願意通風報信,將消息傳遞給裴家之人。
否則,她又何必多此一舉,主動將事告訴公主?難道就是為了讓公主知道,卻又恨自己什麼都做不到,讓她平白焦慮不成?
瑟瑟自己也是無法明了,如她這樣一條已被長公主牢牢系在手裡的此生再不可能翻覆,長公主案上有食,她才能在地上獲得殘羹的犬馬,怎就不願看著裴氏遭難。
李霓裳低著頭,幾捏折指甲,咬碎銀牙,忽然,她抬起眼,望向瑟瑟,只是,未及有任何表示,便見她已開口,低道:「公主安心,我會儘快安排,叫人將這消息送到裴家人的手裡去。」
她說完,見李霓裳一怔,一雙美目露出驚喜之色,整個人也終於跟著恢復了些鮮活,不再像此前那樣如槁木死灰。
李霓裳確實沒有想到,瑟瑟此事竟會應得如此快,甚至不用懇求幫忙。
要她幫忙傳信,便意味著承擔風險。這一點,李霓裳怎會不懂,這是要將瑟瑟置於險地。可是如今這樣的境況,不求她,又能求誰?
此刻,驚喜感激之餘,李霓裳更是慚愧不已。
瑟瑟和自己不同。
為裴家之人心折也罷,不願河東那片寧靜之地遭宇文縱那種魔頭蹂躪也罷,她不知也就算了,既然知道,必是要想法子將消息送過去的。
可是瑟瑟不一樣。她完全沒有必要為這件事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