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身影迅速閃走,必是隱在了附近的哪個地方。
他作不知,收目舉手,待要叩門,看著門內漏出的一片燈色,想到她此刻就在屋內,忽然,心裡略略緊張了起來,依稀竟仿佛有種小的時候上學,即將面對名士提問考察似的那種感覺。
他定了定神,輕輕叩門數下,知她無法回應,等待了片刻,便伸手,慢慢推開,走了進去,轉過一面屏風,看見她坐在屋內坐床的中央,果然是在等著自己了。
燭影繾綣,映照出一段身影,靜婉似水,幽嫻如蘭。他情不自禁於屏風旁默默駐足,凝望這道麗影片刻,方繼續入內,最後,停在她的面前,看著她,向她慢慢地行了一禮。
李霓裳微垂螓首,繼續坐了片刻,微抬起手,示意他入座。
崔重晏盤膝坐入一張設在她側旁的供訪客用的坐床。李霓裳這時轉向他,直起身,向他深深彎腰,行謝禮。
崔重晏急要起身欲待阻止,見她已抬起面,唇邊露出一縷微笑,向著自己搖了搖頭。
他頓了一頓,慢慢坐下,她已執筆落字。
「多謝將軍。」
崔重晏自然明白她的所指。
「公主不必如此。我不敢自稱磊落,但應承之事,豈能言而無信。」
她未立刻回應,仿佛陷入凝思。崔重晏亦不去擾她,只在一旁靜待。片刻後,她繼續落筆,崔重晏看見她慢慢書道:「此次歸去,於我亦是情勢所致,並非有意不守前言——」
不待她寫完,崔重晏忽然探臂過來,雙指拈住筆桿,阻停了她。
李霓裳抬眸,見他微微傾身靠來,雙目看著自己,將筆從她指中慢慢抽走,放了下去,隨即坐了回去。
「公主不必再將此前之事放在心上了。」他平靜地道。
「公主叫我知曉藏寶一事,便就足夠。我自己有人,可以去做此事。即便公主此次不回,留在那裡,也無須去為這種事情涉險。」
李霓裳一怔。
「至於另外一事……」
崔重晏躊躇了下,終還是說道:「事我已做下了,便也無須遮掩不提。這些時日,我甚是懊悔。」
他凝視著身畔燭火光下的女郎。
「我心儀於公主,這也不是不能說的事。但那夜,確是我太過魯莽無禮,對公主冒犯過甚。」
「那樣情狀之下,如同逼迫公主從我。倘若今日,我仍是昔日的崔家子弟,做出那樣的事,與禽獸何異?」
他眼前不由浮現出傍晚接到人時,那面始終緊閉的車窗。
「更請不必對我避若蛇蠍。」
他輕輕一頓。
「往後,只要名分一日未定,我便一日也不敢再勉強公主了。」
說心中毫無波動,自是不實。
崔重晏當日遵諾而行,如今這樣,她反而恨當夜自己身體未能配合。
當時若是成了,如今對著他,也就不必有太多的人情深欠之感,更不用時刻繃緊精神,等著他下次不知何時又開口要她履約。
實話講,雖然她區區一具凡軀而已,何足金貴,但時過境遷,心境也與那夜完全不同了,如今他若平白再要她履約,她恐怕自己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再去接受那樣的事了。
她卻沒有想到,崔重晏今夜到來,竟會和她說出這樣的話。
見她睜大一雙美眸怔望了過來,難掩詫色,崔重晏心中忽然莫名感到一陣愉悅,面上不禁也顯出笑意。
「這便是我今夜求見公主,想叫公主知道的事。」
李霓裳醒神,心情一時繁雜無比。暗鬆氣之餘,也有幾分感動。然而很快,她又警覺起來。
以她所知的崔重晏,何以如此貼心。難說不是為了別的什麼交換。
她神情變化細微,卻也沒能逃過崔重晏的眼。
他緩緩又道:「我知裴家人對你不錯,前些天你在那邊,應也是有所經歷。只是我並非是來探究這些的。公主放心吧!」
李霓裳見被他說中所想,便也不否認了。靜默片刻,再次直起身,行了一禮,接著,向他含笑微微點頭,以表謝意。
崔重晏望著面前女郎所露的他從未見過的笑靨,心中湧出了一陣連他自己亦是說不明白的複雜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