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放棄,又後退幾步,仰面望向天花,忽然砰一聲,仿佛有物從她頭頂飛下,驚得她猛然轉頸。
原來是她方才後退之時,不慎碰到了一口擱在高處的木匣。
那匣狹長,掉落在地,摔開了原本掛著的一隻小鎖,從中甩出一副捲軸。
捲軸並非一般紙畫,而是絹卷,落地之後,一下散開,撲在了李霓裳的腳前。
寂靜深夜,突發如此聲音,李霓裳實被嚇得不輕,心跳得險些蹦出喉嚨。
她定了定神,慌忙蹲下收著畫軸。
從前在齊地的那座治病行宮裡,為了打發日月漫長,她也常常閱覽書畫。然而此刻,又怎容她細看。
那捲軸雖被木匣護得極好,質地還是有些泛黃了,想是確實有些年頭,畫的內容,似是一副仿古洛神圖,上有「相逢渚水一笑間,人間何處不高情」的題跋。
她匆匆忙忙看了幾眼,卷至角落,又瞥見幾列小字的跋文。正待全部捲起,「崇正十五年」的幾個衛夫人體,忽然映入眼帘。
這是她父皇的年號。
崇正十五年,那是多久遠前的日子了?
那個時候,她的父皇還在長安,她也沒有來到人世。
而她降生在了這個世上,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一縷莫名的悲涼絕望之感,突然向她襲來。
她整個人只覺倦怠萬分,再沒有了逃跑或是做別的任何事的力氣,不由地慢慢軟坐在了身後的一隻木箱角上。
「余素好丹青,嘗遍游四方,瞻習古聖手之韻致。去歲仲冬,應雲郎之邀奔蜀,以觀壁畫,果未欺我。花朝節後,我欲思歸,雲郎不敢留,我亦應他求,再臨壁畫,然,畫中人以吾貌代之,雲郎亦一併入畫。雲郎甚喜,然余心戚戚焉,恐祖師怪余不敬。」
「以告:余非冒犯,實乃因友情所系,不得已為之。願祖師勿以為忤。雲郎亦將深藏此畫,一生不使流於俗世,以保其清雅,如此,庶幾可得祖師之寬恕矣。」
李霓裳看完,心內一片茫然,又定坐片刻,忽然,耳中再次隱隱傳入嘈雜聲。
那聲音極近了,她甚至已能聽到虎賁們相互交談的簡短問答之聲。
她醒了神,默默將捲軸裹好,令其完全恢復原狀,放回到那隻木匣中,蓋好,擱到原來的位上,再敬虔地拜了一拜,為自己無意闖入的冒犯,乞此間主人見諒。
最後她吹熄火折,在身後所發的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中,沿著木梯往上攀爬,終於,攀到了這間閣樓的最高之處。
從前這位住在此處的女子,應當頗喜登高遠眺。閣樓頂上築有觀台,雕欄圍之,人立其上,前方一覽無餘。
李霓裳停在一段雕欄之後,前方再也無路可走。
幾乎同一時刻,伴著一道噔噔噔的急促的登樓聲,樓梯口有火光驟然大作。
她轉過頭,看見她幾日前的那位新婚夫郎現了身。他手執火杖,大步地向她走來,步履之重,力道之大,似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令這座舊閣的地板隨之顫抖,縫隙簌簌落下微塵。
他的模樣,與那夜離去時大相逕庭。不止如此,他此刻的神情,以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亦與先前判若兩人。
他將火杖順手斜插在了近旁的一隻燈幢之上,雙目依舊緊緊盯著她,繼續向她走來。
在陡然斜躍升起的火杖光里,李霓裳看見他停在了對面,上下打量她幾眼,接著,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充滿譏嘲的笑意。
「你倒是跑啊!怎的不跑了!我瞧你還能跑到哪裡去!」
幾乎如同切齒,他一字字地發聲,如此說道。
李霓裳垂落眼眸。
她的反應不見害怕。這令這位年輕的裴家郎變得更是憤怒了幾分。
「是還想著等姓崔的來救你?」
他冷哼一聲,見她竟然還是毫無反應,腦海里不禁再次掠過她那日轉頭回望的一幕,再也抑制不住,跨上一步,抬手便攥住她的衣襟,將她帶著,猛地扯向了自己。
「你一開始便知是個陰謀,誘我中你美人計?是不是?」
也不知是幾夜的無眠,還是遭怒火燃燒,他的眼底布滿了血絲,通紅一片,一張臉逼近,幾乎就要壓在她被迫仰起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