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宇文縱與孫榮圍繞潼關正在大戰,重兵密布,算是此行最為危險的一段路。照行程安排,當迅速穿過,繼續往南再行一段,在進入山南道後,脫離中原腹地,大小王侯節度使們爭鬥的激烈程度便大大減小,且沿途幾位多與裴家有故,即便沒有往來,裴家先祖自宰相文貞公裴冀起,功高威重,此後代代家主鎮守河西,天下何人不敬,遇到了,報個身份,自便能過。
就在裴曾打起精神預備快速通過這段戰地之時,出了意外。
那日一行人抵達此鎮,人馬疲乏,歇一夜,添加了補給,一早裴曾正待上路,卻遲遲不見少主露面,還以為他年輕貪睡,想著這一路趕路辛苦,便再等等,等到日上三竿,還是不見動靜,忍不住叫永安去叫,這才發現人已不見,只留一張手書,道自己有事先行,叫裴曾不必管他,可按原計劃上路,留兩人以備接應便可,稍後他自會追上大隊匯合。
裴曾叫苦不迭。少主雖說年少氣銳,武力超群,如今年方十九,便已是軍中將領,上下皆服,然而在裴曾眼裡,他依然是從前那個未長大的頑皮少年,如此孤身一人不知跑去哪裡,周圍又是戰地,他怎放得下心?將人都派出去到處尋找。
時日一天天過,少主音訊全無,裴曾急得口角燎泡,想起臨行前君侯的話,便疑心少主是否如君侯所言,突然又改主意不想娶,卻不好張口,索性一走了之?
如此空等也不是辦法。昨夜他正在房內修書,打算派人將消息告知君侯,恰好少主竟在此時歸來,還帶回一名陌生的美貌少女。裴曾問他去了哪裡,少女又是何人。他稱久聞西嶽太華之名,神往已久,既已路過,豈能不去登頂倚天,一覽眾小。至於少女,則是崔昆之女,被人挾來此地,恰他遇見,順手帶來。
裴曾聽罷,吃驚之餘,更是心驚肉跳。他知太華山的北麓有宇文縱兵馬駐紮,少主怎敢如此妄為,只為觀景,便貿然闖山,實是任性至極。本還想再多問些關於崔女的事,但見少主心情似是不快,知他脾氣,人既無恙歸來,其餘便都不是大事了,也就暫時忍下沒有多問,今日先幫崔女尋人,順利找到了那位青州來的齊王義子。
就在片刻之前,裴曾去尋少主通報此事,以為他會出來面見崔姓郎君。且如此巧合,他救下崔昆之女,又有婚約之意,那麼雙方見面之後,或可同路而行。
不料,少主非但沒有此念,還不許他在齊王義子面前透漏半點身份,只叫他將人快些打發走,說罷披了雪氅,拿起馬鞭便要出門,這把裴曾嚇了一跳,唯恐他又要不辭而別,死活不放,總算暫時將他擋了下來。
想到那齊王義子還在等著,裴曾便叫人先伴著少主,不管何事,務必不能讓他單獨離去,自己則先匆匆趕來,照少主之意應對,想先送走人,再尋少主詳談,卻不料,轉個頭,便見少主現身於此了。
不但如此,看他這般擋住崔郎君去路的樣子,分明有意為之。
裴曾困惑擔憂之餘,視線落到那個正被崔郎君橫抱著的少女,忽地有所領悟。
難道是少主無意看見崔郎君做出的這不大合適的舉動,心生怒意?
雖說裴家始終並未明確應下婚事,但這件事,從頭到尾,是崔昆三番兩次主動要求,這回少主在君侯面前終於點頭,那便可以算是定下來了,此崔女,幾乎也可被認作是少主的未婚妻。
此刻,來接人的齊王義子,卻做出了如此的舉動。
實話說,方才他看到時,亦感幾分意外,總覺此二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並非只是義兄妹如此簡單。
裴曾想通這個關節,頓時緊張起來。
他深知少主性情,乃眼裡揉不得沙的人,唯恐事情不可收拾,忙上前幾步,朝著齊王義子笑道:「崔郎君勿要當真,我家少主戲言而已。崔郎君與小娘子乃是兄妹,小娘子受傷,為兄者擔憂,也是人之常情。外面雪厚風大,不如叫人抬張便輿來,請小娘子乘坐,也可遮擋些風雪,如何?」說罷,朝外大聲喊話,命人立刻抬來。
很快,便輿送至,停在檻外。
「崔郎君!」裴曾在旁又喚。
崔重晏卻是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此二人便如此對峙。
李霓裳羞慚無比,面龐漲得通紅,她再次掙扎了下。
崔重晏盯著對面少年,眼皮微跳了一跳,手臂非但不松,反將懷中女郎慢慢箍得更緊了幾分,阻止她要下的意圖,接著,他的面上亦籠上一層淡淡寒霜,轉向裴曾:「救人之恩,沒齒難忘。崔某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去了。尊主日後若是有事,往青州尋我便可。」
言罷,他邁步,繼續朝外而去,將要從那少主身邊走過時,只聽他道:「我方才的話,你沒聽到嗎?」
崔重晏轉面,盯著少年,一字一字道:「敢問尊駕,到底何人,為何故意為難?」
就在此時,庭院外響起一陣嘈聲,陣陣的喧嚷里,似還夾雜有拔動刀劍的聲音。
永安一溜煙又奔出去,在院外張望幾下,高聲嚷了起來:「有賊人要打殺進來了!」
他話音未落,外面便傳入一道呼聲:「右將軍!你那邊如何了!你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