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目光卻警惕地掃過檀秋祝的眼睛,端詳打量著對方瞳孔中顯現出的顏色。
確認是黑色瞳孔後,她攥著被角的手才鬆開。
「你昨晚那記紅傘砸得夠狠。」檀秋祝的手指碾上肩頭舊傷疤,似是無奈,有些失笑,「玄彌被你砸暈了,我是本人。」
他話沒說完突然又偏頭悶咳,晨光里能看見他脖頸處的血管突突直跳。
離清緣長呼出一口氣:「那就好。」
這句話說完,她站起了身,伸了個懶腰,開口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先找個辦法從這個鏡中世界出去?」
廂房半朽的木門被離清緣推開,她往外看出去,山神廟的庭院中央還堆積著許多未掃落葉,山風正卷著枯葉撲到她的裙角上。
她深吸氣汲取一口新鮮空氣,忽而聽見身後布料摩擦聲,她知道是檀秋祝跟著站起來了,但沒回頭。
「阿緣。」身後忽而傳來檀秋祝一聲很輕的呼喚,輕得像落葉飄過石階。
「嗯?」離清緣懶洋洋回應,「表哥,有什麼事?」
她低頭看去,一塊一塊數過去庭院裡裂開的青磚。以她對檀秋祝的了解,對方每次這樣喊,准沒好事。
檀秋祝安靜而又沉默倚靠著牆,他抱著雙臂,長長的影子斜斜切進離清緣的視野。
他左手還按著昨晚被妖氣反噬的心口,指節白得發青,許久後終於開了口:「這輩子,你不恨我了嗎?」
空氣又靜默久長一瞬,直到離清緣忽而笑了聲。
她抬腳猛踢堆積的落葉,腐葉混著泥點濺上裙擺。等最後一片葉子落地才開口:「早不恨了。」
「他們拿我煉蠱時候可沒想過我是死是活。」她聳了聳肩,語氣很輕鬆,「我早知道我父母是什麼人了,沒什麼好恨你的。」
「怎麼知道的?」檀秋祝問。
離清緣扭頭看他:「你很好奇嗎?」
「有點。」檀秋祝扶著牆站起,自從成為妖主之後,他已不再把漆黑如墨的發用深紅髮帶束起,綁成高馬尾落在身後。
此刻他漆黑如墨的發自蒼白的頰邊流瀉而下,黑與白的對比愈發襯得那眉眼昳麗到詭譎,病弱又妖異。
「你真的要聽?」離清緣這會有點壞心眼,她彎著眼笑起來,「和你最不喜歡的那破劍聖有關。」
「沒關係。」檀秋祝搭在石壁上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苔痕,骨節因用力泛起青白,語氣卻溫柔得像能化出水來,「前世我死得太早,錯過你太多年了。」
「陳年舊事,不聽也罷的。」離清緣愣怔一瞬後,突然笑出聲,「現在他們墳頭再沒人掃墓了,應該早長滿枯草了。
她偏過頭去,讓山風把長發糊了滿臉,指甲卻深深掐進掌心:「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檀秋祝走過來,站到她的身旁,喉結動了動,一時沒說話。
離清緣用餘光瞥見他右手抬到半空,大概想像小時候那樣揉她頭髮,最後卻轉去按自己突跳的太陽穴。
而後檀秋祝和她一同仰頭看院外的天空,輕聲說:「可我想了解你,阿緣。」
不止厭拂滿能了解你,阿緣。
其實我也可以。
這是檀秋祝未說出口的話。
空氣靜默半晌後,離清緣突然深深嘆出一口氣,道:「那我前世一劍把你捅了個對穿,你就不恨我麼?」
「不恨。」檀秋祝掀起眼睫望她,瞳孔里似有燭火輕晃,如溺在深潭裡的星子,隨呼吸明明滅滅。
「或者說——」
他說話時喉結在繃緊的脖頸間緩慢滾動,聲音卻輕得像飄在春水上的落花,「我恨的從來就不是你殺了我,阿緣。」
*
生死境裡同厭拂滿一道看見自己養父母真面目的那段往事,講述起來,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你知道生死境吧?」兩個人離開廂房,往山神廟的祭壇方向走,離清緣問檀秋祝。
檀秋祝:「知道。」
「前世殺了你後,我觸發了無情道的機緣。」離清緣意簡言駭,「而無情道的每一重破境,都是生死境。」
長古大陸修士修行有十二重境界,最後一境為生死境。但離清緣不同,她修的是無情道,每一重都是生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