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則接下來的一天裡都沒搭理秦惟寧,當然,秦惟寧也沒搭理他。
秦惟寧和他交流的方式就是用指節敲敲許靜則的桌板,表達「我要出去」,許靜則冷著臉起來,「吱嘎」一聲拖動椅子,再一臉大義凜然地坐回去。
終於挨到放學,許靜則心中一團晦氣,騎著自行車風馳電掣回了家。
許靜則的家鬧中取靜,是市區裡的三層獨棟小樓。
許靜則把自行車往胡同里一拐,把車停在樓旁拎起書包朝家裡走。拿出鑰匙開門時他覺得有些不對勁,做賊般把耳朵貼在門上,手裡鑰匙還沒扭轉一圈,門先自己開了,露出一張黑臉,要不是頭上扎著兩個揪,瞧著還真雌雄莫辨——
許靜則心中暗道不好卻為時已晚,黑臉把嘴一咧,露出一排白牙:「小舅舅!」
許靜則只得脫鞋進屋,客廳沙發里一左一右坐著他媽林奕和他大姨媽林曉,開著電視也沒人看純當背景音。
許靜則乖巧地道了聲「姨媽好」,立刻被他姨媽拉過去一頓揉搓,許靜則往後一閃身,拉長聲半撒嬌半抱怨:「姨媽,我都多大了。」
姨媽林曉把眼一眯,「在我們眼裡你不管多大都是小孩兒嘛。」
許靜則再一瞥自己那外甥女,按理說也快進青春期了,依舊一副黑皮假小子樣兒,成天上躥下跳跟屬猴的似的,替父從軍都不用額外裝扮。
許靜則心想:「小孩兒就小孩兒吧,這長大了要是還這樣得多愁人。」
「他不愛聽這個,現在的小孩兒心事可多了。」許靜則的親娘林奕早看出許靜則想閃人的心,把手一揚:「得了,抓緊學習去吧,都高二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長點心。」
「得令!」許靜則立刻腳底抹油,躲進二樓臥室,「咔噠」一聲把門落鎖,打量一圈臥室書架上滿架子的手辦模型沒有一個缺胳膊少腿的,長舒一口氣,把書包一扔,往床上一倒就像被抽去了骨頭似的,再也不想起來。
許靜則的家和二十班頗具相似性:性別比例失調,女性過多。
他姥姥家也是微型女兒國,常說生女兒是「弄瓦之喜」,許靜則他姥姥就生了一排的琉璃瓦:五個漂亮女兒。
許靜則的親娘林奕排行老么,和最大的姨媽之間年齡相差懸殊,大姨媽的孫女都快上中學,許靜則這個小舅舅高中還沒畢業。
許靜則的爹許天成天忙著在外打拼事業,家裡連個人影都不見,連許靜則都不知道他這個爹現在人在祖國何方。具體打拼什麼事業,許靜則也不大了解,是純正的甩手掌柜紈絝子弟,只知道之前家裡有座煤礦,家裡錢多得遠超小康水平。
許靜則尚有「學生」這一職業,他媽林奕卻是實打實的家庭婦女,每天醒了對著的就是棟又大又空的房子,喊一句只有回聲沒人應。
因此許靜則倒挺希望有人能陪陪他媽,他姨媽們肯常來也是樁好事。
按理說他爸許天有錢,他媽林奕有閒,加起來有錢有閒,不該再奢求太多,許靜則有時候卻也覺得自己家裡和「幸福模範家庭」還差上一些距離。
不過這種話都不足為外人道也,他也知道一說出來就有點「何不食肉糜」的味兒,畢竟王胖子還要和他抱怨「我媽嫌我爸今年獎金太少,他們那個班啊效益也不咋樣,鬧得我電視劇都沒看完只能進屋寫作業去了——哎許總,新遊戲機啊?借我玩玩唄?」
許靜則仰頭盯著雪白天花板,聽到外面談話笑聲,臉上也浮現了一點笑,家裡有點人氣也挺不錯。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許靜則褲袋裡的手機一震,他掏出手機按亮屏幕,來信人正是王胖子:「許總,有空不?」
許靜則立刻撥去電話,那邊也立刻接了,許靜則開門見山:「打聽到了?」
「打聽到了。我表哥說那個挺能裝的秦惟寧是他們學校理科火箭班的,他媽還是實驗高中的優秀教師呢,教數學的。」
「火箭班」——許靜則「哦」了一聲,雖然現在「教育平等」口號喊得震天響,學校為了升學率還是照舊按成績分班。
他們北城一中還溫和些,許靜則聽說實驗高中更是軍事化淘汰管理,每次期末考試後都要按成績重新分班,不僅有理科加強班,還有加強班中的加強班,也就是所謂的「火箭班」,火箭班一個班裡只留二十人,班內都是衝刺京北的苗子,據說教材都和別的班用的不一樣。
許靜則更聽得一頭霧水,從理科火箭班到他們文科班,何況秦惟寧的媽還是在本校做老師的,這得多想不開讓自己孩子這麼幹:「那他轉到我們班幹嘛?」
電話那端的王胖子略有忸怩:「哎,我表哥也沒說太清楚,只說是那個姓秦的在學校里打架鬥毆,估計是他轉了學就不用受處分了唄——」
「轉學就算了,理轉文?他父母也不管?」許靜則依然無法理解,聲音又提高了半個八度。
王胖子那邊頓了頓,道:「我表哥說他媽也辭職了,不在實驗高中了。再問下去他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了,他就一理科普通班的,打聽不著火箭班那麼多事兒。」末了王胖子還沒忘感慨一句:「哎呀,萬惡的階級區分啊。」
許靜則「嘖」了一聲,深表贊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高中雖然是由一群半大小屁孩兒組成的地方,可由於升學率和高考成績赤裸裸地懸在頭頂,等級劃分尤其明顯且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