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哪裡,又回來了,帶著聲色俱厲的說教回來了。他扶起我的上半身,這下我徹底被搖勻,嘔吐感呼之欲出。
「吃下去。」他說。
我很想做出反應,真的,可**不是**,聲音也不再是聲音。吃了藥就會好的我知道,我一直都很聽話,真的,我自己沒有學問所以我很相信他們,再多的副作用我都可以忍,吃了藥就會好的我知道。可**不是**,聲音也不再是聲音。
「拜託,連Timmy都比你聰明,來,張嘴,對,就是這樣……Bytheway,Timmy是我以前養的一條金毛犬。」
他的雲淡風輕和我的掙扎完全不在一個圖層,但也多虧了他的比較,我不再內耗,轉而想方設法和他一較高下——如果Timmy真有那樣聰明,那它肯定和我一樣討厭他這張毒舌的嘴。
他親手用大拇指撬開我的牙關,把膠囊推進了我的嘴裡,隨後掰住我的頭灌進半杯水(大部分都灑出來了,天老爺,滴進毛領里可真不好受),一番操作下來,我的嘔吐感竟然奇蹟般得到了緩解,不知這是否是一種以毒攻毒。
「好孩子,你和她一樣棒。」他語氣里滿是對Timmy的驕傲。
總而言之,我又被安置在了那張沙發上,需要等待高燒退去,醒來後向他道謝,然後去廚房大展拳腳做一桌中國菜報答他。既然如此,我就有必要想一想宮保雞丁該怎麼做。
……
很可惜的是,我並沒有未雨綢繆的好習慣,宮保雞丁很快被老鼠藥所代替。如何演變到這一步的說來話長:
我想趁著迷濛繼續回首溫情歲月,卻總覺得生硬,自導自演的低水平家庭情景劇似的,空洞又尷尬。作為導演我又捨不得放棄這部爛片,故而全方位尋找能夠添加點睛之筆的地方。最後找到了一處不算精彩但足以令人唏噓的一幕,便是我誤食「老鼠藥」的那一天。
那天我太想吃東西了,嘴巴饞的不行,味覺乾枯無力,翻找臥室,在床頭櫃裡找到一板奶片,白色圓形的扁扁的奶片,我不識字,但直覺告訴我這就是吃的。我撥開一片放進嘴裡,竟什麼味道也嘗不出,乾巴如牆皮,於是我很快放棄了它,並且出於罪惡感,哪怕味覺並沒有得到滿足,我也再也沒有碰過其他東西,只能算自己倒霉。
然而,這小玩意兒雖然沒有味道,卻在我的口腔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令我愈發地心慌。媽媽回到家,我問她,床頭櫃裡有吃的嗎?她說沒有。過了幾個小時,我問她,那個不是吃的嗎?她說別吃。我問為什麼。她說,那是老鼠藥。
半夜我輾轉反側,捂著肚子不敢入睡,冷汗直流,困得睜不開眼也不允許自己睡著,生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來了。媽媽問我為什麼動來動去。我不答。過了幾分鐘,我哭濕了枕頭。
「媽媽,對不起,我吃了老鼠藥,我要死了。」
檯燈被點亮,媽媽靠在床頭,看著我有些滑稽的哭相,說:「你什麼時候吃的啊?」
「下午。」我抽噎道。
「沒關係,那不是老鼠藥,媽媽騙你的,那是普通的維生素片,已經過期了,所以媽媽不讓你吃。」
「可是,可是我已經吃了一片,我會死嗎?」
「不會,最多肚子不舒服。你就是想這事兒想得睡不著?」
「嗯……」
「所以啊,媽媽是不是告訴你不要亂吃東西?以後不要亂吃東西了知道嗎?萬一真是老鼠藥,後果不堪設想!」
「嗯……」
「好了,解決了,睡覺吧。」
好傻,太傻了。釘在我心上的恥辱感並沒有因為那是一板過期的維生素片而非老鼠藥而減輕多少。
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退潮變得漆黑一片,總算不是扎眼的藍調底色,那總給我一種太平間的感覺。
話說的過早了,現在的氛圍和太平間有過之無不及。整個屋子,不,整個世界安靜得詭異,無風無雨,燈光是死的,雪也是死的。
我爬起來點亮檯燈,躡手躡腳地走向臥室,將耳朵貼在門上,卻什麼也沒聽到。手放在門把上猶豫再三,鼓起勇氣開了條門縫,用一邊眼睛窺視,只見到了一團黑暗。
他不在家。
沒有人在家。
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找到了他的筆記本電腦,屏幕顯示時間為「1:32」,我是深夜和凌晨的常客,所以沒有就此亂了陣腳。筆記本沒有設密碼,一點就開了。桌面上的軟體和文件零零散散,位置毫無章法,和他亂序的房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