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母見到言子邑的一剎那,第一反應是提袖,半捂了臉,淚水泉涌——
這是在久處困境之後見到家人的反應。
言母雖不是自己的母親,言子邑卻有些觸動了,兩個眼眶各自濕下一滴淚下來。
涼涼的。
但她明白此時絕非「對哭」的時候,穩了穩心神,拉著她的手說:
「母親,我們走。」
言母一張臉皺成一團,泣聲不止,難於行動。
言子邑看著她,帶點幽默的意思:
「母親,縱使母親姿豐絕世,這麼個哭法到底也有些影響美貌,要不我們切換個『梨花帶雨』式的?」
言母哭著笑了,樣子是有點孩子氣的。
從屋裡將她扯了出來,扯棉拉絮的感覺在言母見到邢昭的一剎那止了。
言母主動切換到了「梨花帶雨」式。
手指撫著淌至頜下的眼淚,那種很微妙的低首。
言子邑有點明白了自己的「前任」與她搞不好母女關係的原因。
想到雌競,忽然想到另一人,對著嬤嬤問:
「對了,蘇竹如呢?」
嬤嬤似乎有難言之隱,言母臉色也微變。
想到來之前詢問靳則聿的態度。
靳則聿的答覆也很微妙:她若願意出宮,便一道帶出來,若不願意,便隨她去吧。
蘇竹如的這間屋子很特殊,屋內的窗戶緊閉著,每扇窗都糊了紙,日光照在上面,也藍陰陰的,像照在那種琺瑯無機玻璃上。
沉默讓言子邑看著她。
她坐的那個榻是最落光的,穿著她平日裡常著的那種翠綠。
整個人浮而清,只是袖口一動,小腹似乎微隆。
言子邑近乎以為是錯覺。
但若不是錯覺——
第一反應這不是三弟的,若不是三弟的,那這個孩子會是?
情勢不容糾纏,言子邑將靳則聿的態度傳達了一下。
蘇竹如一如往常浮了一抹笑,仰著脖子,卻沒有看她,依舊帶著她的高傲:
「如你所見,王府我自是回不去了。」
這便是答案了——
言子頗為不理解。
或許蘇竹如因愛生恨,要和靳則聿的「終極對頭」發生關係。
她可以理解「因愛生恨」這種情感——但不理解蘇竹如這個恨的出發點在哪裡。
「靳則聿……那日陛下,陛下命我為長固夫人,我在帳中說完一席話,靳則聿在軍帳里看了我一眼。」
蘇竹如手從小腹上鬆開,反撐著榻緣,像是望著很遠的地方:
「在那一眼之前,我心裡都是他,即便是做不了『王妃』,即便是兩府相隔,每日間,聽聽他練兵的消息,也是心悅的……但那一眼之後,我發現,對他,我再也不能提起半點心思了。」
言子邑腦中模擬了一下靳則聿的眼神。
同適才邢昭看皇后的眼神重合了——
身為女人,她太懂這種感覺了。
皇后娘娘在這樣的眼神之下。
這輩子都不可能對邢昭有什麼慾念了。
就如同懲罰一顆熱騰騰的心臟——
將它放在速凍箱裡凍一下,再拿出來。
要它同之前一樣蹦躂得肆無忌憚,是很難了。
蘇竹如的眼神洸惶迷離:
「我雖與他無緣,卻自認能解他心境抱負,可那日勸進,他卻不領情。他還說,他若是靳王,當你王妃所待,若是庶民,便當你妻子看待,珍之重之……今日我將此言傳之於你,你可欣悅?」
沒有回答她「欣悅」與否的話,言子邑只低頭笑笑:
「弟妹自行保重。」
背身將要出屋的時候,猶豫了一下:
「他們都說我『別有一番坦誠』,那我今日便坦誠,弟妹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他這個話其實是對你說的。他若真要『進』,不需任何人勸,王爺從來沒有想要進過。」
這或許是她輩子最恰到好處的「違心之論」。
靳則聿應該自己有一番「進」與「不進」的掙扎,但最後選擇了不進,這個過程他不會同任何人分享,包括她。
珍之重之這種話是拿來「鎮壓」蘇竹如的,靳則聿對於「弟妹愛上我」這種骨子裡是非常反感的,但又不能明說。
但她有把握,這個話會傳到成帝的耳朵里。
離了蘇竹如氣息沉滯的屋內,言子邑似乎緩過一口氣。
於院中再度挽過言母的手,稍帶一點嚴肅道:
「靳三夫人懷胎一事……請母親務必不要同父親提及……」
言母絕非一般愚婦,話一出,一張臉赤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