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那件鶴氅抓於手中:
「胡卿言眼看便也是幾日間的事,我前些日尋了幾個督軍督府原先在京中的『溜子』,跟過胡卿言,陛下既然看重程閬和邢昭,事成之後,我們總能有辦法把事情栽到他頭上——如同靳則聿所說,死的活的也便無所謂了。」
李通涯閉目,忽然想起了什麼,他手握拳,吩咐底下人去取了一碗水。
屋內一看,並無筆墨等物,便讓到外頭折了一枝。
他將枝頭浸入碗中,在案上畫了起來,城堞、馬道、街衢:
「之前我們的計劃太複雜,秦霈忠今日提起弓弩,我便想到,我們可以只用弓弩。」
「那皇子……」
「城門在此處,這是內城堞,我們的弓弩手完全可以布在此處,我們此前圍繞的一直是——兩位皇子同靳則聿一道從宮中出來,如何利用城門這道關將他們分開,如今我想,皇子車輿必然先行,靳則聿的人馬到城樓箭矢所能及之處,便是我們下手的時機。」
五爺顳頜微動。
李通涯看出來了,撫著他道:
「到時候箭矢無眼,五爺你和你的人或許不能全身而退,但……但望天佑與汝。」
第96章 兵臨一剎那讓他有了千古之感
三月二十九日
城牆遙空是一片陰翳,城牆上是李通涯的背影,從京城西面這個城牆上放眼,鱗次櫛比的屋舍,阡陌縱橫的巷道,盡在眼中,他收目城下,市幡、酒幌,城角是一個賣栗的攤子,邊上是一間茶鋪,茶鋪和賣栗攤子共用的是一個爐架。再把目野收回到人,城門底,城門邊,包括這城牆之上,今日都增了兩倍人手,空氣有些潮濕,是將近四月天氣的那種悶濕,這種潮氣從地面的石路延展上來,是一種浩蕩縹緲的潮氣,他這麼多年的城門吏,做事有時候憑的是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微微有些發悶。
他向兩側招了招手,城牆上的一個兵瞧著眼生,正拿著弩機抵靠著牆跺。
使不慣弩機,機括一震,險些要滑手,唰地抬起短弩,差點走脫一支箭矢。
李通涯「嘖」了一聲。
李通涯向來以嚴厲著稱,但今日不同——
因為這些便是他從督軍督府找來的「替罪羊」。
他按捺住到口的責罵,扯了扯衣襟。
舍了他,觀著底下的這條灰白的長街。
目及之處,從宮中出發的隊伍緩緩地馳過來。
城門之上,浩蕩的風氣刮過骨頰。
李通涯兩手撐在磚牆上,看著那隊伍愈馳愈近,一任衣袂飄飛,一剎那讓他有了千古之感。
前些日老五那一番話觸動了他。
他對於靳則聿的賞識提拔很感激。
但當成帝尋到他的時候,一切便不一樣了。
似乎這種「忠君」的念頭一直融在自己的骨血里。
成帝找到他的第四日,他忽然明白到帝王的這種賞識,同靳則聿的那種賞識是那樣的不同。
那種得天眷之感讓他一剎那便堅定了起來。
胸中似乎有一股熱液流淌,仿佛一種使命,天地同力。
當他把這個想法同成帝說的時候。
成帝卻默然了。
他說同樣的話胡卿言說過,說彰河嶺之後,他信了命這樣東西,之所以信,因為他救的是帝王。
李通涯雙目含淚,一任淚灑衣襟。
「大人……」
一個副隊走了上來。
李通涯別目,猛然拿衣袖一拭,等了一會兒,又恢復到平日裡的姿態:
「都準備好了嗎?」
「都預備妥當了,大人……」
此人是北城門的一個副隊,李通涯性情乖戾,在城門指揮營並培植不了多少親信,他算是一個,李通涯為人狠辣耿介,但是不計一切的忠臣態度卻讓他心折,知道大人此時動了感情,又覺得此時並非動情之時,踟躕之際,聽他緩緩念道:
「魏侯骨聳精爽緊,華岳峰尖見秋隼,星躔寶校金盤陀,夜騎天駟超天河。欃槍熒惑不敢動,翠蕤雲旓相盪摩。吾為子起歌都護……」
李通涯頓了下來,「你知道後四句麼?」
這一首是杜甫的名句,贊玄武魏公的,他們守城門的雖不通詩詞,但這一首卻是人人知曉的,猶豫了一下,答道:
「酒闌插劍肝膽露,鉤陳蒼蒼風玄武,萬歲千秋奉明主,臨江節士安足數……但大人,此時並非吟詩陳慨之時,不若等事成之後……」
靳則聿的隊伍慢慢地來了。
王府護衛營的五爺傍在馬車邊上。
城門的磚額邊上,有兩根旗杆,正看著旗杆後面的李通涯。
成帝因祭祀之儀典繁瑣,天子公侯祭祀只著袞服,天子袞服所繡是升龍,靳則聿是異姓王,照公例,所以袍上所繡的龍紋是降龍。
將臨到西城門,靳則聿的手伸出馬車外,一條金紋降龍攀懸在馬車壁旁。
隊伍停在伴當。
「王爺。」
五爺上前詢問。
「仲勞人在何處?」
五爺瞭了一眼城門上頭:
「李指揮在城牆上。」
「他在城牆上做什麼,讓他下來。」
老五一詫,目光中閃過一絲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