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衡手裡的酒尚未喝完,
「不敢,王爺當日之言,恰令學生佩服不已。」
荀衡謙虛一言,說完看了一眼靳則聿,
「王爺說『驃騎將軍之於胡卿言,始於窮困而投,後乃定媒妁之契,位居一城之將領,論其情分,有同知遇之恩。洛城未陷,胡卿言便貳之。陛下承天道,天道惡貳,貳者多猜疑無恆者也。兵之一途,銖而積,寸而累,他今日願請戰先鋒,概其有所圖,且自視終不為池中之物也,故不願操兵穩進,惟圖奇功耳』。」
荀衡這一段話,全無滯澀,隨口而出。
言子邑有些震驚,她一直以為荀衡是王爺的人,但今日怎麼感覺像是和成帝組隊來打臉的。
雖然這一段在邏輯上是沒錯的,但胡卿言水木之戰救了陛下,這是盡人皆知的事。
如今這樣念出來……
她看了靳則聿。
意料之內,他是一副遇辱不羞態度。
但眼神灼灼,絕非無動於衷。
屋內的氣氛被這種目光所染,如同被一根線扯著,凝了起來。
成帝緩和一言,自引笑道,「你當日之諫言,孤亦深以為
然……只是他後來畢竟救了孤,雖不能說是貽笑朝廷吧,但識人一途,可見孤與你,還需從教訓中歷練。」
靳則聿一肘支在桌上,拇指撫著食指指緣,
看向成帝,面上略帶笑意,聲調一字一板:「若陛下今日再問臣一遍……」
「臣或許……依舊這般答。」
他這回答鎮定坦然到幾乎勇猛。
言子邑突然想到胡卿言那句,他們能到今天這個位置,絕對不是什麼軟骨頭。
他慢捻了一下指腹,
「且說,陛下當初問臣之時……」
成帝突然抬目,兩人側目相視,靳則聿未再說下去,成帝轉而言道:
「胡卿言此人,小毛病確實有許多,在大事上還是有節的。前些日子,他來找我,於宮中深談一番。因三皇子一事,洛城一節他從不多說,只是新沛棄城絕非他本願,他原本想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後來呢,還是回了洛城,只是言基俉要趕盡殺絕,不得已才砍了他一刀,也未傷到要害,只是他的兵都死了,這些都是空口無憑了。」
「我們在漳河的時候,他說陛下,他的命也是撿來的,本就是應死之人。」說著成帝轉望向了言子邑,笑說:「對了,他這次坦言言三小姐可替他作證,便是王妃當年知會了他,他才能逃出一條命。」
猛然提到她,言子邑有一剎那的恍惚。
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但迅疾把這個念頭消下去,笑道:
「只可惜陛下,妾身當真都記不得了。」
成帝眉頭一皺,臉上仍帶著笑,但態度卻似降了溫,隔了一會,低首緩道:
「王妃適才有一瞬猶疑,像是想到什麼?」
言子邑覺得耳後一冷。
微微一窒。
成帝朝身後揮了揮手,令院中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荀衡欲從位上立起來,成帝抬手示意不用,自己拿著酒壺一邊注酒,一邊道,「孤在宮中,也聽聞言三小姐故事,繪聲繪色,他們拿典籍中,上古之娥失奔,赤足披髮,於郊外野林中茫走,不識歸路,不認舊人,眾人皆以為其赴神約作比,說言府小姐莫不是給哪路神仙附了身。孤便說,孤從不聽信這些邪門歪道,妖孽之說。不過……言三小姐現如今既是王妃,不記得,也好。」
成帝仍作舊日稱呼:
「不過言三小姐,孤也是提醒一句,」成帝用那種洞悉一切的沉穩目光看著她,仿佛看一個背信棄義的人:「他不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不然孤也不會把自己女兒許於他。」
言子邑感覺神經被割刈。
默不作聲的戰略此刻已無用。
屁股決定腦袋是個優點。
成帝的眼神告訴她,但在這裡絕對不適用。
她深呼吸了兩下。
站了起來,然後跪在地上。
「陛下。」
第44章 釋疑「我懂你為何這般說。」
「妾身從洛城一路顛簸到京城,府中諸人都以為妾身挨不過去,沒想開春到了京城到竟迷迷糊糊醒來,但久臥床榻止人,弱不行立,連自己的小院也走不出去,前事也是一團混沌,如同夢境。醒來之後,也頗想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奈何家中之人都不願提起。後來旁敲側擊,才從婢女口中慢慢得知,『言三小姐』是因為從南邊而來的一個傳聞而臥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