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絕笑了起來:「不錯,在下還以為玉人連這也不懂,本想從頭雕琢。」
千雪浪皺眉:「無禮。」
「在下這就賠罪。」任逸絕看上去雖不誠懇,但好在沒人同他計較,「先前論道,在下便隱有所感,想來玉人從未睜開眼睛,去看看自己之外的人。」
千雪浪不解:「何意?」
「別人冒犯你,你不生氣,別人討你歡喜,你也未必開心。」任逸絕道,「你眼中也從未有過我,甚至是鳳先生,說慢待些,恐怕連令師也未曾被你放在眼中。你無憂無慮,不喜不怖,不知榮辱,因此你也只看得到自己。」
千雪浪默然半響。
任逸絕輕輕嘆息一聲:「其實這答案倒也好說得很,只是我說了,你也不會明白,只因你的心裡只有自己,你若瞧不見別人,任何人與你說答案,都是無法叫你明白的。你只會問,可是問而無感,知道又有什麼用呢?」
這些時日來,任逸絕只能與千雪浪說話,他說話時不是綿里藏針,就是笑意盈盈,倒是第一次這般認真,也這般清楚明白。
那張或是帶笑,或是惱怒的臉,難得沉靜下來,倒顯出幾分懾人。
千雪浪聽了這番話,不覺心中大震。
只是他生性便淡然至極,從未有過喜憂悲怒,也無從知曉此時心頭湧起的是什麼,本想對任逸絕說:「我生來便是如此。」
可隱隱的,卻覺得胸膛一疼,一股腥意湧上咽喉,怎麼都說不出來了。
需知人之七情六慾本就強烈,縱然是凡人這般喜怒隨心,倘若情緒過於狂烈,也難免昏厥嘔血,更何況千雪浪這般清心克制的修行者。
千雪浪只覺得身上忽冷忽熱,一會兒想到師父死時甜如蜜的笑,一會兒想到鳳隱鳴憂心忡忡的模樣,一會兒又想到任逸絕沉靜的臉,只覺得如幻似真,仿若從未發生過。
他身子一軟,徑直暈厥了過去。
第12章 形骸有隔
千雪浪回到了八歲的時候。
瀑布喧聲如雷,潭中水清如天,千雪浪臥倒在一顆大石上,飛沫如珠,竟有幾顆跳濺在他的臉上。
和天鈞正在撫琴,琴聲和暢舒雅,水霧飄搖,叫日光照出七彩綺麗,卻不沾他衣上半分。
「既是凶卦。」千雪浪問,「師父,你又為什麼要去呢?」
這卻不是八歲的千雪浪該問的問題,他也從來不曾問過和天鈞這個問題。
琴音忽然中斷,和天鈞的面容隔著濛濛的水霧與灼眼的日光,刺眼得叫人看不分明,他的聲音竟很溫厚,穿越瀑聲時仍顯得那般清晰,於絲絲縷縷的水聲中,激起一聲輕笑。
「為師的小石人,你為何當時不問呢?」
千雪浪沉默片刻:「因為,因為我那時並不覺得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