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始終背對著他,他也知道。
深埋在凌亂髮絲里的素白臉頰上,正流淌著淚水的河流。
他戾氣纏身,撐在電線桿上的指節用力到發青,灰塵在潔白袖口蹭起一片污黑,這才驟然發覺,掌心不知划過哪塊玻璃碎片,傷口深切,血液潺潺如清泉。
同心臟一起,浮起剜骨的痛。
半晌,吳特助為他撐起傘,輕聲勸導:「顧先生,回去吧。」
靈台漸漸清明,顧佑遠緊蹙的眉心緩忪,眼中狹起颶風,定定落在吳特助身上。
「我明白,顧先生,我會為沈小姐找到一個安全的新住處,」吳特助在強壓下戰慄,立馬垂首,「至於這棟樓——」
「太破太舊,早就該拆了。」
暴雨愈下愈大,在門庭前的鬧劇愈演愈烈,不時有住戶本著看熱鬧的心思打開窗好奇偷看,卻沒有一人上前為沈暮簾幫腔。
中年男人冷笑一聲,看著沈暮簾眸色中漸漸枯萎的花草,得意洋洋的朝她走去。
然而就在他要提起她衣領變本加厲的那一刻。
人群中突然闖入幾個身形健碩的年輕人,將他撞得連連後退,嘴裡焦急的念著:「都有人報警了!你還不快跑?」
聽到這幾個字眼,再好奇的人潮也都紛紛唏噓四散,中年男人有些後怕的滴溜著眼,甚至沒有對這些生面孔起疑,狐假虎威的再罵了幾聲,匆忙躲回筒子樓中。
傾盆大雨里,唯獨剩下沈暮簾埋在污垢里,任雨珠沖刷,卻怎麼都沖不乾淨。
緊貼的衣物刻畫著她骨骼的弧度,倏然之間,像是感應到什麼,她緩緩抬起頭,在不遠處一座堆起的砂石山丘上,竟然看見一輛不可能出現在這樣貧寒之地的卡宴。
灰色背景之下,那抹黑色卻格外惹眼,厚厚的車窗掩蓋著清雋模糊的側顏。
這種疏冷的感覺莫名熟悉。
沈暮簾指尖微顫,扶著泥地顫巍起身,目送卡宴駛離。
可雨實在太大了。
除了煙塵,她什麼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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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暮簾搬進收容所,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那時顧佑遠正在曼哈頓與Aria座談,問她下個月有無興趣再去塢港親自開一場演奏會,Aria打趣問他是不是在塢港藏了嬌妻,要這樣著急,咖啡上桌的那一瞬,卻忽然接到房東太太的電話,語調是明目張胆的興高采烈:「顧先生,沈小姐的傷好得很快,您不用再為她的身體勞心。她剛來戒心太重,一個人窩在房間話也不說,您托我帶給禮物也是全然丟棄,看也不看,」她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如今她會走到庭院曬太陽,開始會鬧著要喝加糖的南瓜粥,還會告訴我一些積壓的心裡事……」
像是想到什麼,她猶豫了一瞬:「……只是您送的花,她好像還是不喜歡。」
房東太太的字裡行間都是委婉,顧佑遠幾乎不用想,也知道這些話的真正含義。
落地窗外,園丁正在烈陽下辛勤修建花圃,他緩緩垂下眸,碾滅了煙:「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