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株天鵝絨早已被曬得枯黃,結著蜘網,無力的耷拉在窗台。
而他的母親,正扭曲而僵硬的躺在冰涼粗糙的水泥地上。
洗得發白的連衣裙碎得不成片,身上沾滿了口鼻吐出的污穢物,無數螞蟻攀爬上去,啃噬著她的身體。
女人失焦的雙眼始終緊盯著門縫。
像是知道他會回來。
……
手中的杯盞驀地落地,碎片四濺,拉回他飄遠的思緒。
紀醫生的神色卻並未在顧佑遠的失常下波動,見怪不怪的從胸前口袋取出手帕,遞過去:「擦擦吧。」
顧佑遠不伸手接,他也不尷尬,只是淡然的收回手,緩慢的逼近顧佑遠,輕聲說:
「現在,可以嘗試著對我說出一些你現在能想到的任何簡單詞句,或是最讓你印象深刻的、難以忘懷的名字。」
他誠懇的引導著顧佑遠,如鷹般銳利的雙眼捨不得放過他臉上的蛛絲馬跡,看他恬淡的眉眼終於染上凡間的塵土,有所鬆動。
印象深刻的、難以忘懷的名字。
不知為何,在聽見這句話後,顧佑遠的腦海中忽的淌過多年前路過茶館時,說書人在桌前念起的那首點絳唇——
「西樓暮,一簾疏雨,夢裡尋春去。」*
他的心臟便沉淪在這樣霧蒙蒙之中,那把破損的油紙傘只能遮住他的愁容,卻也讓他渾身濕透,狼狽至極。
紀醫生妥協於顧佑遠的沉默,對這場失敗的會面徹底死心,一邊嘆著氣喃喃自己還是操之過急,一邊從提包中取出用貝母打磨的藥盒。
他伸手將盒子遞給顧佑遠:「雖然知道您可能用不上,但她還是希望您收下。」
酒紅色的歐式風格,盒子邊緣奢靡的鑲嵌著精緻的五彩瑪瑙,盒蓋彈起時,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撲鼻,像是將整個人席捲在青蔥草地。
「這是塢港聞名的老字號,您失眠時取半指蓋塗抹至太陽穴,有精心清躁的功效,多少能助眠。」
掌心觸上冰涼的盒面的那一瞬,顧佑遠眼睫微顫,抬指揩過卡扣,像是揩過她的指紋。
「那位沈小姐,她還記掛您,」紀醫生頓了頓,有些啼笑皆非的蹙眉,「您上次見過她,是個勇敢機敏的女孩。」
的確是勇敢,顧佑遠想。
沾染上他血跡的那一晚,並不短的一程路,她等不及幫手,萬分擔心他的安危,明明自己有尊嬌貴的身體,卻願意吃力扶著他,跑得那樣急。
赤忱、真摯、像是破出雲天的火炬。
透亮的玻璃網覆著烏雲,漫天的灰色席捲而來,玉蘭樹隨大風大肆飄搖。紀醫生抬頭望著驟然變化的天色,不急不緩提包起身,明知道不會有任何回答,卻還是禮貌的對著顧佑遠道別,轉身離去。
悶意漸漸壓了下來,顧佑遠擦過外殼的鎏金,珍愛得像是撫上玫瑰的花枝。在雨珠滾落的那一瞬,少年蒼白的唇終於微微翕動——
「沈……暮簾。」
宛若生鏽的琴弦嘶啞,甚至稍顯笨拙遲疑,卻令人意外的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