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本來早已被吳特助揭過,但陸知念會在背地裡不停的吹枕邊風,終於把這把火又煽了起來。
當晚,顧綸不知從那一場宴會回來,往太師椅上一靠,醉得人犬不分,對著女傭指名道姓的罵:「把顧佑遠那個孽子叫過來!」
那條鋪滿波斯地毯的長廊像是通往界的大門,顧佑遠的步伐不急不緩,甚至對男人滔天的怒毫無懼意,跟從女傭的指引,緩緩推開那扇法式玻璃門。
顧綸忽的側過身來,門還未完全打開,他的火氣便迫不及待開始對著門外的影子全然噴發:
「你知不知道,那日來的沈先生是塢港多受敬重的人物?我不止一次教過你,要抓住所有有可能的機會,在那樣的情境下,是我給你的膽子太多了,你竟然敢擅離書房?」
相比起他的怒火中燒,門外略顯陰鬱的少年卻顯現出超乎常人的冷靜,即便碰上這樣駭人的指責,卻從未開口為自己辯駁一句。
但正是這樣的從容不迫最讓顧綸心寒,只在一瞬之間,就能點燃他的理智,他大喘著氣,酒意與怒意一同衝上天頂,他搬起桌沿那樽黃花梨古紋印章盒,狠狠向前砸去——
意料之外的,在墜地聲響起之前,竟然還有一陣破空砸落肉.體與骨骼的悶響。
顧綸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頭。
精巧的黃花梨木毫無生機的墜在顧佑遠腳邊,濃稠的、猩紅的血液,正從少年的眉骨緩緩聚成血流,蜿蜒而下,路過他狹長的眼尾。
顧綸怎麼會不知道,顧佑遠心智成熟,顧氏繼承者的名頭無論多早落在他肩上,他也受得起。
唯一不妥當的一點,是他出於對他母親的遺憾,喜歡同自己唱反調。作為一家之主,他自認為應該多對他有所磨鍊,以往的多少次『教導』,摔了不知多少副玉佛、墨硯,顧佑遠身手敏捷,都能輕鬆躲過。
但唯有這一次,是他自己迎上來的。
一股無可名狀的愧疚湧上,顧綸唇角抖動著,本想張口為自己開脫,可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見少年不依不饒的視線。
有那麼一瞬間,他倏然陷在顧佑遠的雙眸中,動彈不得。
在血色浸染的瞳色里,不是怯懦,也不是謙卑。
而是狼的野性。
他還陷在猛然的驚駭中回不過神,顧佑遠已然斂下所有心緒,用潔白衣袖揩去印章盒上存有餘溫的血跡,輕輕的,把它放回紫檀木的案桌上,緘默的退出書房。
他傷得很重,眉骨的豁口湍急的往外冒血,幾乎蓋滿了他半張臉,沒過多久,地毯上便沾上了暗紅色的液體。
顧佑遠眉心一凜,揩去眼瞼的血液,趁著視野明朗,特意避開顧綸派來找他的人手,拐了好幾個彎,扶著牆艱難的往另一道沒有壁燈的隱蔽長廊走去。
路上不免遇到零星幾位不明此事的侍者,好奇上前,直至借著月光看清他面上可怖的傷痕,像是見到了什麼異獸,紛紛驚恐尖叫著離遠。
從始至終,這些人都在冷眼旁觀他的生死。
沒有任何人可以依託,又不想再落入顧綸的磨爪,顧佑遠昏昏沉沉的想,就算是這樣狼狽的死去,也好過回去做顧氏漂亮的提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