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我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吃。」
「舍里」門牌微小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一小片門前的竹林,風一吹,在這安靜的空間裡仿佛能聽見竹葉的聲音,馮泉疲憊而溫和地看著那片燈光「你的手背血管已經癟得進針不回血,吃點東西沒那麼難,以前如果可以,現在也是可以的,如果有不可以的原因,那就試試找到那個原因。」
林預靜靜坐著,看上去什麼都沒聽進去,馮泉也不急躁「找到原因之前,要先撐下去不是麼?存在即合理,存在這裡,一定自有意義」
「是嗎。」
馮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不然我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因為餓了。」
馮泉沒有立即戳穿,娓聲道「因為你即使不情願還是會常常過來跟我一起上班,你感受他的世界,在試著做他做過、想過的事情,你勉強自己坐在那裡,是想守著他的成就,保護他的一切。」
「你用他的視覺來看待自己,卻用自己的想法判斷自己,那其實是不正確的,何況你用你的想法厭惡自己,那才是對他最大的誤解。」
「我不懂」
馮泉在昏暗的車內淡淡一笑,林預在後視鏡里對上他清亮的視線,他知道馮泉看了他很久,那目光有很多話,連同此刻的氣息一起凝固在這狹小的空間裡無法流動,他不說,林預也能知道他早已在內心對自己進行了一場審判,因為他用顧星移一模一樣的語氣說「不,你懂。」
林預微微閉眼,他對預知的內容麻木又專注,還有一絲無法躲避的絕望,不同的是,馮泉是溫和的,沒有嘲諷也沒有刻薄,這讓林預的逃避沒有了用場,漸漸從那些聽不懂無法理解的話里拾掇了一團又一團的痛苦來。
「你坐在那裡的時候感受不到嗎。」
「你視線的方向,你抬頭時看到的國際時鐘,你低頭時柔軟的地毯,紙張上無所不在的筆跡。」
「你看,你是能坐在那裡很長時間的,哪怕你並不情願,你猜這是為什麼呢?」
過去的很多年華,這些年華里有過的痛苦不能跟任何事物兩兩相抵,承受和接受是兩碼事,被動承受是一個很好的理由,而每一次主動接受都要背叛很多東西。林預曾經以為這都是他出生的意義,是他存在的理由,這都是被動的,不情願的,可江惟英出現得濃墨重彩,卻是他主動接受的。
對比於江惟英的離開,那些痛的要死的事情如今掉在地上一點反彈都沒有,比如江伯年的離世,他沒有覺得解脫,也沒有任何感覺,只有江惟英,跟他有關的一切在他離開後逐漸清晰明朗,被放大在所有感官之上,在這些零碎的時刻里像一束火光,燙得林預像一個被掛在半空的人,無法著落,連同所有的情緒突然間就沒有地方安放。
他知道為什麼,他仍躲在跟江惟英有關的一切里,祈求庇護,祈求安全。
「他坐在那裡等過你很久。」
林預把眼睛垂得很低,馮泉卻說「所以這次,輪到你等他很久。」
林預再也躲不過去了,沉悶的聲音是低輕的,需要他靜靜小心翼翼地捕捉過來,再從中試探性地找出一絲希望「他會回來嗎,什麼時候才回來。」
「要問你了,你不就回來了嗎。」
馮泉對著黑暗中的後視鏡眨眨眼,也許他對人心的把控已經能成為一個代替江惟英的合格助手,也許他不過是個口才不錯的感性旁觀者,但無論是什麼,蠱惑林預足夠用了。只見他下車拉開車門,笑著問道「現在我可以進去喝點甜湯了嗎,因為真的餓了。」
林預木然點點頭。
儘管那麼為難,林預仍然會跟著走進去,這就是林預的好處了,情緒穩定的時候,就很好說話,對食物的容忍度也很高,而且他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別人對他溫和一些,往往他就會因為這點善意,不忍心拂逆別人,好像得到你一點東西,必須還給你一點。
馮泉把他的心思抓的准,又按著他的口味點了綠豆糕,林預動了筷子,他也就能安心了點。
吃過飯,林預再次拒絕了馮泉送他回去的提議,馮泉只能將他放在地鐵口,直到目送人進站,他才像真正完成了一天的任務般長嘆了口氣,應付林預完全不比照看一個小孩子輕鬆。
只是他不知道,林預已經換了住處。
林預再遲鈍,對於姜辭多討厭他還是很記得清楚的。
他錯認姜辭不僅是姜辭和江惟英有一些身高體型的相像,更多的是林預覺得自己神志不清的情況越發嚴重,也會擔心對姜辭這麼個互相厭惡的人,造成彼此更多的困擾,趁著自己還清醒,林預還是搬回了原先得出租屋,早前放在那裡的鑰匙已經不見了,房東親自送了過來,很是客氣,林預有些不習慣那樣的熱絡,關上門後想了想又換了門鎖。